“中国梵高”
1999年,赵小勇背着自己的画到长隆附近,向一个香港画商自荐。画商觉得不错,给他发了十张梵高油画订单,《咖啡馆》画五张,《星空》画五张。他领回样稿之后,画得非常认真、细致,一幅画差不多画了两天。交货时对方很满意,又给他发了20张订单。此后,他有了固定的订单来源,收入好转了很多。订单多了,行画水平也逐步提升。
这一年,大芬村出现了第一家画廊。这是一个新加坡人开的,专门向聚集在这里的画工们买画。福建人郭荣看到了商机,也开了一家顺发画廊。越来越多的人开始来到大芬村参观、买画。之后,周晓鸿也办了画廊。几年内,大批画廊出现。
赵小勇与人合租了一套两室一厅的房子,在四楼。他们把客厅改成画室,各据一半。赵小勇把自己的画一张张钉在客厅墙上,地上也整整齐齐地码了很多“梵高油画”,还在窗户外挂了“专画梵高”的牌子。“老板一看能(被)打动。”赵小勇说。他这一层的画师,都是画梵高的,不少人画的时间比他长,比他好。那时候,来大芬村的客户多了,不少画师也开始有了这样的觉悟,很多房子的窗户和围栏上都挂着广告牌,诸如“专画地中海”、“肖像画”等。客人看到感兴趣的牌子,便径直爬上楼去。
有一天,香港的高先生看到“专画梵高”的牌子,爬上四楼,在客厅里转了十几分钟,对赵小勇的画兴趣浓厚。他当时便给赵小勇下了一笔20张画的订单,单价180元,一个月后收货。“香港人亲自来采购的肯定是大老板。”赵小勇判断。当时正值盛夏,赵小勇每天打着赤膊在客厅画画。他一般下午两点开始画,一直到凌晨一两点才收工,很少像师父张正京那样通宵画。很多老画师喜欢晚上画画的时候开着收音机。到了晚上,大芬村到处都是收音机的声音。大家都没睡,也不会吵到别人。
交完货不到一星期,赵小勇听到楼下小卖部喊,“四楼的,姓赵的,有电话”,下楼去接,原来是高先生打来的,问他明天在吗,想过来详谈。第二天,高先生向他下了80张梵高画订单。第三次200张。再往后订单越来越多,赵小勇一个人忙不过来了,想找人。他妻子看着订单多了,心里很高兴,说也想学画。他开始教妻子画行画。她原来在工艺品厂是“大笔”,负责上色,涂颜料。两个月不到,她已经能承担调颜料和打底的工作。
到2000年,高先生每个月发来的订单都有500张,后来甚至有一笔5000张的订单——梵高的《鸢尾花》。人手依旧不够,赵小勇不想把订单发给别人,陆续把在竹子林摆地摊的四弟和在老家的小舅子喊来帮忙。最忙的时候,四个人一个月要画一千多张大小不一的梵高作品。依然忙不过来,他就买了一套油印设备,直接印底稿,省去了用铅笔起底稿的工序,然后再手工补充、上色,效率倍增。如今,在大芬村到处都能看到做电脑喷绘的商店,在行画领域,机器在一定程度上替代了人工,效率提高了,行画的价格也下去了。“有的画卖得贵,要求临摹得一模一样,自己拿笔起底稿怕走样,就用喷绘,画得也快。”赵小勇解释。
目前,大芬村共有从业人员八千多人 图/本刊记者 大食
此时,越来越多的画商、材料商和画框商聚集到大芬村,更多的画工涌入这里。商品油画开始在大芬村成为一个完整产业,这座小村庄渐渐变成了油画村。
这种变化吸引了媒体的关注,各种报道越来越多。在不少人眼中,深圳这座新兴城市只是一片文化沙漠,大芬村油画产业的出现,不啻于甘露降临。
2000年左右,当地政府开始改造大芬村的环境,新建步行街,整修街道。同时,邀请媒体进行各种宣传推广,把大芬油画村作为深圳文化产业的“名片”。2004年,大芬村成为首届中国文博会惟一的分会场,被文化部命名为“文化产业示范单位”。这座村庄名声大噪,世界各地的订单蜂拥而至。
2003年以后,大芬村行画市场的发展速度超出了大多数人的想象。订单像车轮一样赶着画工们往前走。赵小勇忙得没办法,终于对外招徒弟。他的画室最多时候有八个人干活,包括他们夫妻。他租了两套房,妻子做饭,给画工包吃包住。
2006年,摄影师余海波拍摄的系列作品《大芬油画村》获得第49届世界新闻摄影比赛(通称“荷赛”)二等奖,并被旧金山现代艺术博物馆永久收藏。赵小勇是照片主角之一,因此名声渐起。尽管大芬村有很多临摹梵高油画的画师,但客人们在村里打听梵高的油画,人们首先提到的都是赵小勇。国内外的媒体开始找他采访,称他为“中国梵高”。找他下订单的画商也越来越多,他忙不过来,大多没接。
从1997年到现在,赵小勇和他的妻子、弟弟、小舅子等已经临摹了九万幅梵高作品,仅《鸢尾花》就画了两万幅,《向日葵》差不多一万幅,之后是《星空》、《咖啡馆》。熟练以后,六个人半个月就能画500幅画。
很多人把这些数据视为他们的某种成绩。然而,像机械一样高强度地重复,有时候会让赵小勇烦躁不安,感觉画腻了,只想把画笔扔掉。有时候,他会觉得不如回工厂,每天过得更充实。曾经跟他一起到大芬村的同乡,最后便是因为觉得太枯燥,离开了。在赶完一批高强度订单之后,如果新订单不着急,赵小勇都要休息几天,哪里都不去,只在画室里打打牌。
赵小勇认为自己算是个平和安静的人,总能克制这种偶尔的烦躁情绪。“已经走上这条路,没法回头了。”他常常这样劝说自己,何况是为了赚钱。在行画市场最景气的几年,他的画室一个月能收入七八万块钱,而成本只要一万左右。但这样的日子已经过去了八九年。现在的画工做得好的,一个月能挣一万多,差的不过一两千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