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三点》视频海报。苏州广电供图

　　近日，《中国青年报》发布的视频短片《下午三点——一首“外卖诗歌”的世界回响》让“外卖诗人”王计兵的短诗《下午三点》再一次进入公众视野。视频中意大利留学生林明月在中国留学期间，读到了王计兵的诗《下午三点》，被诗歌中描述的普通人努力生活的态度与平凡的温情瞬间所打动，她决定将诗歌翻译成意大利语。就这样，一首中国小诗开启了跨国旅行，连接起了语言不同却情感相通的两国人民。

　　视频发布后，许多人留言说“被戳中了”，而在上海市浦东新区人民医院的重症监护室，一名医生在看完短片后，提笔给王计兵写了一封信。

　　他叫邹海，一名急诊与危重症医学科的医生。在看到视频短片前，他就曾读到过王计兵的诗歌，说自己和王老师一样都是“赶时间的人”。“赶时间的人没有四季/只有一站和下一站……”王计兵在诗中这样写。

　　邹海的工作通常从清晨6点开始。家住徐汇，医院在浦东，每天他迎着未亮的天色驶上高架，半个小时内抵达医院。查房、带教、处理行政、科研任务，接着是下一轮查房、病情评估、呼吸机调整、家属谈话……时间被切割成以分钟为单位的片段，却永远不够用。

　　“我们医生也是赶时间的人。”邹海说，“我们赶的是生命的时间。”

　　下午三点，是他一天中“最轻松的时刻”。那是ICU家属探视的时间，他可以暂时放下监护仪与药物，与患者和家属沟通当天的病情。“能沟通，就代表还有希望。”他说，“我向他们讲得最多的话就是‘有希望，再坚持，我们一起努力’。”

　　这种“轻松”并非真正的松弛，而是一种责任化的温柔。邹海必须隐藏起自己的疲惫与焦虑，在消毒水气息与仪器蜂鸣声中，成为那个带来安全感与稳定感的人。

　　在邹海的急诊室里，外卖员是他经常遇见的群体。浦东新区商业聚集、人流密集，外卖订单量大，与之相伴的是各类交通事故以及突发疾病事件。他见过摔伤腿的外卖小哥，见过心搏骤停的骑手，也抢救过因长期饮食不规律而突发重症胰腺炎的年轻人。

　　“有时候他们被送进来，人已经昏迷，身边手机还不停‘嘀嘀嘀’地响着接单提示音。”邹海停顿了一下，说，那个声音在抢救室里特别刺耳——就像他们的生活，停不下来。

　　他曾与一名患胰腺炎的外卖员交谈，对方告诉他，跑得快一点，就能多拿几块钱奖励，攒一攒，就能带母亲来大城市看病。这句话让邹海久久无言。“他们的赶时间，是为了生计，也是为了所爱之人。”他说，“但往往因为赶时间，他们忘了自己的身体也在被赶着。”

　　邹海坦言：“我能缝合伤口，却难以抚平催生这些伤口的生存压力；能重启一颗心脏，却无法时刻守护那数百万人为生活而奔波的‘心跳’。”而他希望王计兵能用诗歌，“照亮”这些奔跑的身影：“您的笔尖，拥有触及灵魂的力量。当医学告诫他们‘珍惜生命’时，您的诗句能告诉他们，何为生命的重量与尊严。”

　　信的末尾，邹海写道：“我们共同的目标，不是施舍怜悯，而是激发他们对自身生命的珍爱。”

　　没多久，王计兵回信了。

　　他在回信中说：“如果人间是由不同物质组成的，那最核心的一定是爱。只有爱所产生的光，才能照耀更多人，让生活、让人间变得更加明亮。”

　　他引用自己的诗句回应邹海的邀请：“如果让我行侠仗义，我愿意抛弃十八般武器，手持人间一束光。”并写道：“我把写作当作自己的使命，而邹海老师您，把救死扶伤当作您的使命。”

　　这两封信，像两颗各自运转的星辰，在“赶时间”的轨道上悄然交汇。

　　其实，邹海还有另一个身份——上海市作家协会会员。他曾出版过一本小说《ICU医生的私人笔记》，以“半虚构”的方式记录病房里的生死故事与人性微光。他通常在晚上十点后写作，那时他可以安静下来，整理白天的情绪，反思诊疗过程，也将那些未能说出口的安慰与思考落于纸上。

　　他希望通过故事，让读者——尤其是那些同样奔波在生活中的人——感受到生命的重量，从而更慎重地对待自己与他人的存在。

　　《下午三点》的视频发布后，像邹海这样被触动的并非个例。许多人在这首短诗中看见自己的影子——那些被闹钟催促的清晨，被截止日期追赶的白天，被生活压得喘不过气的夜晚。而邹海的讲述，则让这首诗的回响进一步延展至ICU的灯光下、急诊室的警报声中、外卖骑手飞驰的车轮间。

　　“赶时间的路上，也请等等自己的生命。”邹海在采访最后说，“只有健康，才能承载更多梦想；只有活着，才能走向更远的远方。”

　　有时，活着的意义，往往就在于努力地活着本身。

　　中青报·中青网记者 谭思静 来源：中国青年报

　　2025年12月08日 04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