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有时候在想,是什么织成了现在的我?我经历的,我观察的,似乎种种从前,皆成今我。不可否认人是群居动物,是社会性的。或者换句稍显俗套的话来说,那就是“没有人是一座孤岛”。
我的老家正是一座岛,准确地说是一片沙洲。它不似武汉的鹦鹉洲,或者长沙的橘子洲,以诗名闻名天下。同是长江蜿蜒而过,它却那么普通,连名字也是——江心洲,长江中心的沙洲。只是在我心里,它却如世外桃源一般,填满了我的整个儿时时光,如同细沙填水。
四面环水,沙洲上最不缺的就是干净的水源,大概也称得上是鱼米之乡。从小生活在水边,自然也喜欢水,就像我一直觉得水是有味道的。江河湖海,都有各自的味道,哪怕是没有名字的田间小溪,我也能闻出它的独特气味。小时候的回忆总是离不开夜晚的池塘、小溪,微小的萤火虫反射着点点星光,如画布上的泼墨点染。农村的夜晚是静谧的,静到蛙声、蟋蟀声都能清晰分辨,交响乐似的,“听取蛙声一片”,静能显动,颇为有趣。从夜晚到凌晨,早上的菜市场便是另一番光景,我的鱼摊在菜市场的最末尾。到处是小贩的叫卖声,顾客讨价还价的声音,我只是坐着静静地看他们,静而不动,也觉得十分有趣,所谓的人间烟火正要在此地探寻才可。
菜市场里也是有气味的,鱼腥味当属其中最难抹掉的,旁人不喜,我却觉得亲切,当然也是因为我自己就是卖鱼的。说是卖鱼,不过是陪着妈妈看摊位罢了。早上人来人往的菜市场,人们总要来我们的鱼摊看一看,顾客挑鱼,我来抓鱼,所以总还能搭把手。
抓鱼对小时候的我来说就像玩游戏一样,没人来的时候,我也爱拨弄一下盆里的水,吓一吓它们。我逗鱼,顾客则喜欢逗我,小小的我在菜市场确实显得有些格格不入。有时候我抓鱼,打秤的时候,顾客总开玩笑让我别把秤杆的刻线看错了,缺了斤两,可是要来找我麻烦的,或者吓唬我说秤砣该砸脚了,小心。我总是笑呵呵的,心里想着这对我来说简直像人饿了会吃饭一样简单——我可是有跟妈妈专门学过打秤的。久而久之,这个菜市场便成为我的游乐场,人和鱼都是我的玩伴,而我是小小的卖鱼郎。哪怕如今再回去,菜市场已经重新规划,变了模样,但是里面的鱼腥气倒是一点也没少,依旧那么熟悉,倒像是小时候留下来的,以至于我看到卖鱼的摊位,也总觉得亲切。
除了闹哄哄的菜市场,小时候最吸引我的还是每年过年的时候去小九华寺烧香。那时候的我并不能懂为什么要起来那么早坐船去江对岸,爬那高高的山,一步一个石阶的,就为了去烧一炷早香。我只当是去玩了,小孩子总是喜欢凑热闹的。更何况庙里的香火味,也是我喜欢的,像水的气味一样,闻着让人安心凝神。
虽然去得早,但总有更早的,每一层石阶周围到处都是人,有摊贩,有游人,但更多的却是沿阶乞讨的。让我印象深刻的是一个妇人,下巴边上有着很大的瘤子,深褐色的,呈不规则的形状。怀里抱着一个小娃娃,眼睛滴溜溜地转着,睫毛忽闪忽闪的。比起那些个大人,这个小孩我倒觉得亲切得很,眉清目秀,看着让人欢喜。我会拿出自己卖鱼攒的零花钱,开始一步一石阶地散上去。可惜我不是一个懂得规划的人,兜里的一块、五毛,很快就散完了,只剩下许多一毛钱,然而越往上走却越是碰到一些看起来更可怜的乞讨者,心中觉得亏待了他们似的。就这样,一直到我身上连一毛钱都没有,干干净净,石阶路也走了大半了,虽不觉得累,但是心里却沉重得很。步步石阶,人人皆有所求,那天的我大概只求自己能多些零钱,能够把后面没散够的亏欠补上吧,只盼真的有神仙,也该让他们都生活得好些。自那之后似乎再也没去过小九华山,只怕年少时的愿望没能实现,不去看大概总还是能骗骗自己,心存希望的。人与人,究竟怎样牵绊。
“无尽的远方,无数的人们,都与我有关。”也许人和人就是这样,匆匆别过,曾经相逢相识,熟悉之后终归陌路。物是人非事事休的感叹自古有之,只是总不免心中挂念,纠缠百结。远方和人们,总有一条暗线隐伏着,陌生熟悉,总是联系在一起。从前种种,皆织成如今的我,我的身上有着曾经他们熟悉的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