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石家庄铁道大学毕业,我就进入了昆明工务段,到了南昆线,走我父亲走过的路。
1991年,我父亲从部队退伍,来到元谋工务段迤资桥路维修工区工作。迤资当时是个小站,除了铁路没有其他交通,连喝的水都是从金沙江里抽。父亲每次讲起那段往事都要咽下口水,江水喝多了是苦的。最开始父亲连一台收音机都没有,后来买了一台,只能听到调频旋钮的咔嗒声和无论哪个频道都传来的沙沙声。每天检查完危石后,父亲都会和同事们坐在站台上,等待小慢车带来的香烟、罐头等日用品,以及“捡”下错车的乘客,这是他们唯一能和“外面”的人接触的途径。
1999年,我父亲调到了中修队,负责从牧羊村到甸尾的线路中修工作,那年我刚刚一岁。小时候我就没有见过父亲几次,每年只有春节母亲带我去探望他时能见上面。
早晨6点,冬天的太阳还没有照到结霜的木枕上,父亲便扛着“三大件”,开始了一天的工作。中午12点,在阳光直射下,灌下两口凉水,父亲三口两口扒完盒饭,把草帽盖在头上小睡半刻。晚上9点夜幕早已将成昆线笼罩,父亲放好水冲了冲身子后便沉沉睡去。就这样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父亲的脚印踏过了成昆线每一根枕木。
我3岁时,母亲带我去看望父亲,一次我在一平浪站的煤灰里摔了一跤,瞬间变得灰头土脸,我父亲的同事见到我都说像个干铁路的样子。也就是那个时候,铁路真正进入了我的心中。
成昆线沿线,处处是英魂。仅禄丰县境内153公里的铁道线上,就有322名中华民族的优秀儿女牺牲;在过境广通36公里的线路中,因为修建铁路就有74名铁道兵英勇牺牲。在广通时,父亲一改往日带我出去的高兴,在“革命英烈永垂不朽”8个金色大字下将我放下。我走进烈士陵园,看着只比我大十几岁的“哥哥们”的名字,久久驻足。“儿子你看,他们都是看向铁路的,也就是爸爸养着的那条。”
半天后,我们到了黑井站,阵阵鸣笛传过,我父亲也收起笑颜,向着龙骨甸大桥敬了个军礼。“儿子你一定要记住这条成昆线,记住这些‘年轻人’。”
我大学毕业离开书桌,刚进入昆明工务段,对重体力劳动不适应,晚上下班还是会给父亲打个电话抱怨一二。父亲也会调侃我小身板干不动他的活儿。脑子里偶尔会一闪而过放弃的念头,但是同时又会浮现烈士陵园的青松翠柏和龙骨甸大桥的鸣笛,于是咬着牙继续坚持。体力不行下班就搬块夹板练,手上脚上肩膀上的血泡慢慢变成老茧。渐渐地,我适应了这种工作强度,回到家也能和父亲喝上两杯。
2022年,我主动申请到雨量最多、防洪压力最大的南昆线威舍去支援防洪。威舍的天气多变,早上起床时还得在手上哈一口热气,中午时分站着便汗流浃背,下午又阴云密布,晚上一躺下手机便会收到雨量预警,经常在看守房一坐就是一晚上。汛期快结束时,我遇到了我们这一辈的“长征”。
贵州突发疫情,威舍又地处云贵交界,两省交界处因为防疫政策的不同互相劝返,而我们的管线又分布在云贵两省,所有的料具机械都需要手提肩扛过省界。我给父亲打电话时还开玩笑,说体验到了迤资的生活。那段时间真的很累,看着那么多的伙伴和我一样,紧跟前辈们的脚步,一步一个脚印,勇敢面对这一代人的“长征”漫漫路。后来,贵州的疫情好转了,主汛期也结束了,之前在心里的种子,现在也已经长成了大树,能遮风挡雨,不畏惧任何的困难,我没有辜负父亲的期望,父亲讲起我时也越来越骄傲。
今年,成昆线新线开通,老成昆线一部分已经在建乌东德水电站时淹没了,我的父亲讲起来也会稍显伤感,但是提起到成都的时间从20个小时缩短到7个小时,还是会拍拍我的肩膀,说未来是你们这些年轻人的天下了。
随着新成昆线的动车驶入昆明站,我也来到昆明,开始了全是夜班的动车线工作。起初,同事们口中昼夜颠倒的作息,不规律的三餐,更庞大的工作量还是让我倒吸了一口凉气,但这次我没有找父亲抱怨,点亮头灯,走进黑夜。直到拿到学习班长调令,才和父亲分享一下喜悦。
从成昆线到南昆线,从“三大件”到小型养路机械,从普速线路到动车线,我和我的父亲见证了云南铁路的发展和变革,但不变的是老一辈铁路人渗透在线路上的辛勤与汗水,不变的是新一代铁路人在追求上的坚持与执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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龚子惟 昆明工务段线路工 25岁 来源:中国青年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