踏上离开雄安的列车,挥别在这里奋斗的日子,心中充满无限的感慨与留恋。这一年,对我来说,是成长的一年。
逆着时间,在属于记忆的蜿蜒河流里寻找,支教生活最开始的那些日子仍然历历在目,仿佛在这条河的河床中央熠熠闪光。华北大地盛夏无风的日子令人感到烦躁,空气中弥漫着白洋淀带来的湿润,让这份炎热更甚一筹。我们来到河北雄县,带着旅途中的满身疲惫,经历了第一夜蚊虫来袭的痛苦,克服了诸多不适应,迎来了往后每日的曙光。最开始的日子总是苦的,而往往先苦后甜更让人满足。
经过两周的准备,我们正式迎来开学。信心满满的我迈着坚定的步伐走进教室,望着一片天真而清澈的目光,走上讲台自我介绍:“我是你们班的新任语文老师。”没想到这句话引得一片哗然,学生们纷纷不敢相信,我从他们的话语中听出来他们对我是多有兴趣:
“这是我从小到大第一个男语文老师!”
“他这么年轻啊!”
“他声音好好听,看起来也好温柔!”
“他居然姓熊,我们可以叫他熊大吗?”
……
看着他们的这股新奇劲儿,我笑了,取消了原定的上课计划,用板书布置了一个任务:给我写一封信。在这封信中,我希望看见他们对高中生活的看法,对我的期望,还有对自己的要求。
沙沙的写字声逐渐减弱,铃声响起,下课了,我收上来班上所有学生的信,回到办公室一封一封地仔细阅读。我发现一个同学画了一个哭泣的脸,除了四个字“我好绝望”之外,什么其他的也没有,更没有署名。我带着好奇,对着名单和信件一个个勾画记录,终于确定了他的名字。我暗暗记在心里,准备观察一下他的课堂情况。
正式开始教学任务后,学生们上课时都很认真积极,我也尽可能地好好备课,并在完成教学任务的前提下让我的课程更加有趣一些。学生与我的互动与沟通让我觉得每一天都是那么快乐与踏实,直到一周之后,我发现有个男生表现得不太正常。他总是犯困,难得清醒的时候就呆呆地看着窗外,手里抱着他的书包,看见有人在注意他时,就低下头沉默不语。有一次我看窗外有查课老师,为了提醒他而请他回答问题,他回答不出来,低着头沉默着站在位置上。在课堂上我不想深究,但我仍然对他的状态保持关心。于是,第二天、第三天,我又在上课的时候问他两个非常简单的问题,只要前面稍微听了一点点都能回答得出,他依然沉默,不予回答。我有了一分愠怒:“你如果再这样下去,我的课你就别上了。”他仍然是一声不吭。可等到第四天,我进班之前,就发现他自己搬着椅子坐到了门口。我一下子有些惊讶,便在进班前和他说,下课来找我聊聊吧。他终于点了点头,给我了一些反应。
带着几分拘谨,他来到我的办公桌前,带着几分忐忑,说出了他的故事。他的父亲原本在体制内工作,前两年因染上赌瘾,挪用公款被开除公职。而母亲也因此改嫁,他和爷爷奶奶一起生活,缺少关爱与陪伴,他只能躲在房间里用游戏来填补内心的空白。他说,他也不喜欢学习,不知道学习的意义是什么。家人商量之后,想让他走体育生的道路,每天训练量很大,却又因为天气热、蚊虫多等原因晚上无法入眠,所以上课也没什么精神。他带着求助的目光看着我,那一刻我决定帮助他。
“家庭是你改变不了的,或许你父母是存在错误,没有给你衣食无忧的生活。但他们赐予你生命,让你有机会来到这个世界,你也需要珍惜一切、感恩一切。你也这么大了,或许心中也有很多梦想,想做一个自由的、成熟的、被爱包裹的人,也想去这方圆几里外的广阔世界看一看,可是,用他们的错误来惩罚自己,让自己天天沉浸在迷茫之中,有意义吗?你不如再努力一些,找到自己真正想去的方向,抛下过去的包袱,轻装前行。有一句话说:‘悟以往之不谏,知来者之可追。实迷途其未远,觉今是而昨非。’过去的我们没法改变,但你有机会,也有能力让未来变得更好。”我这样说道。
顺着话题,我还给他讲述了我身边朋友的几个例子,大体与他所处的困境相似。当时我并不知道我的劝导是否有用,但我还是将自己的心里话讲述给他。我想,其实每个人在成长的路上都会有很多烦恼,但如果找到了心里的那盏明灯,我想这份光芒会驱散一切黑暗。或许我的帮助十分有限,但我也愿意给他的人生带来那么一份可能。
令我惊喜的是,在之后的一个月里,他改变了,变得积极了起来,上我的课也有了认真与专注。他逐渐融入集体,笑容也多了起来,也不再沉默寡言。再过了几天,他就没再出现在教室里,当我感到讶异的时候,他加了我的微信,写了一条长长的信息发给我。他很感谢我的话,让他这几年第一次感到被关注、被尊重、被肯定,然后他思考了很久,决定走上自己选择的道路。他很喜欢打羽毛球,现在就想在这个领域发展下去,已经通过亲戚找到了一家很好的羽毛球培训中心,在那开始接受专业训练。虽然或许已经有些晚了,但这样的人生他自己心念已久的。他相信自己,只要足够热爱,足够努力,还是会有希望的。
我回复他说,其实每个人都有自己合适的道路,也会有心底的声音。不要因为某一种评价标准就限制自己的可能,任何时候都要保有对自我的期待与认知。也一定要相信,任何道路都有可能通往罗马。“爱你所爱,行你所行,听从你心,无问西东。”我对他的选择表示尊重与支持,也希望他能在这条路上坚持下去。
后来,每当我看见他给我发来训练的突破与比赛的奖杯时,心里的成就感不禁会洋溢而出。看见照片里他带有疲惫却发自内心的笑容时,我想,这份付出值得了。或许这就是教育的意义——作为他们的引路人,树立他们的信心,陪伴着他们成长,浇灌他们的梦想,让他们拥有对未来的希望。而当一个人有足够的耐心与真诚能够改变他人时,那也会是一种成长与收获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