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清明无苦雨

　　今年清明，无雨。

　　此时的盖孜大峡谷依然是春寒料峭，寒风沿着嶙峋的崖壁，在瘦弱的山谷中被挤压的更加凛冽，每一个经过此处的旅人都会不由自主地打一个寒战。据《新唐书》记载：“自疏勒西南入剑末谷，青山岭、青岭、不忍岭，六百里至葱岭守捉羯盘陀国”。今天，这里依旧延续着古老的繁荣，克孜勒苏柯尔克孜自治州边境管理支队盖孜边境检查站就坐落在峡谷的正中央，地势险要,是进出帕米尔高原的咽喉要道,每天过往车辆如梭，天南海北的游客商贾都要从这里经过。

　　两侧的山岭，乱石遍地，山野寂寥。皲裂的土地上，顽强的杂草稀稀疏疏地找着空间就拼命地往上长，它们使这个荒凉的地方看起来多了一点生命的象征。突兀地立在地上的除了杂草，还有一方垒得矮矮的石头堆，每块石头都很规整，像是精心布置过了一番。

　　这天傍晚，刘晓强、张四伟、李海清三人像往常一样不疾不徐地爬上了山头，他们都是刘建生前最好的战友。看了看地上的杂草，刘晓强低着头想了想，还是拔了一小把，用他那有点颤抖的手缓缓地扎成了方便打扫的样子，手筋凸起，他轻轻地用草把开始打扫着石头堆，一个一个的，那么地仔细而又认真，石头堆的垒放乍一看没什么规律，慢慢细看还是发现不高的石头堆按照其大小堆得挺整齐的，他们从石堆的外围开始打扫，说是打扫，不过就是除去一些周围的杂草和碎石，看着容易的活计，他们却做得异常认真。

　　待到周围的杂草碎石都干干净净的，他们又缓缓地一个个依次鞠了个躬。

　　清明这个节气，位于仲夏和暮春之交，正值气清景明，万物皆显，故有此名。但在这里，平常湿润润的的清明也依旧干燥，日头也大。

　　刘晓强从口袋里掏出了一枚破旧的高原打火机，但还是打了好几次才打出了微小的火焰，慢悠悠地将一根皱巴巴的香烟凑了过去，点燃了之后用力地吸了一口，许是用力过猛或是烟草味呛人，他有些费劲地咳嗽了起来，咳完后就又继续点燃了两根烟，分发给了张四伟、李海清，三人一舒长气，坐在了地上。

　　张四伟静静地地抽着烟，自己带的小布包里掏出了一小瓶酒，又打开了酒瓶，嗅了嗅，似乎沉醉在酒香中，“虽然今天是清明，但咱们的规定可不能破啊，今天就让你一个人喝个够吧！”说罢，他便满满地浇在了石堆上，看着醇厚的醴酒浸润着每一块石头，张四伟咂摸着嘴似乎也一脸回味。

　　烟一掐，就开始了话匣子，恍如去年。

　　“建建，你说说你，啊，让你平时多多注意身体，别总是那么拼，你也是个老兵了是不是？我也就不说你了。来，喝点酒。”一边絮絮叨叨，一边又将视若珍宝的酒又往石堆上倒了一点。

　　“你以前一直在一楼楼梯正对着的办公室办公，我每次下楼看到你的办公桌，总能想起你晚上独自一人坐办公桌前敲击键盘的样子。现在每次看到和你身影差不多的人坐在电脑前办公，总也为还是你，‘建建’这两个字都已经提到嗓子眼，可又被现实给咽了回去。”张四伟哽咽了一下。

　　面前矮矮的石头堆，恍惚都成了战友当年的样子。

　　李海清叹了叹气，“建建，你知道吗，有好几次，我们执勤时，碰到几个你曾经帮助过的老乡，老乡道：‘最近怎么没见那个满脸憨厚的民警了？是休假了？’我们告诉了老乡。老乡一下子都哭了，‘这么好的小伙子怎么说没就没了，前年冬天大雪刘建帮忙找人把我车修好，我还一直没来得及感谢他呢。’我也想知道，为什么就这么突然啊！”

　　突然似乎想到了什么，他加快了语速，“以后都不愿意再做炒米饭了。每次做这个炒米饭就想起你，你最喜欢吃每次执勤完都让我给你炒。你走的前一天我还给你炒了你最爱吃的酸豆角炒米饭，可没想到……”说到这里，在站里担任炊事员的李海清不禁鼻子一酸。

　　刘建的音容笑貌仿佛在眼前浮现，一脸腼腆羞涩，老是习惯性地揉揉头，多好的同志啊，好男儿志在边疆，可惜那么年轻却……

　　刘晓强坐在地上揉了揉眼睛，嘟囔道：“这是风沙吹的，师傅可不能再小瞧我了啊。我现在已经可以独立执勤了，多亏了你这个好师傅天天耐心地带我，你知道吗，我现在就在你的岗位上……”说到这里，刘晓强顿住了。

　　“不知道是不是清明了，这几天老是梦到你，梦到和你一起开心地斗着嘴，梦到和你一起打手机游戏打得不好被你数落的样子，感觉既陌生又熟悉。”说着说着张四伟开始流泪了。

　　他把酒又往地上倒了一点，想了想，又倒了一点，“原本单位建了个温暖家庭群是要将阿姨拉进群里的，但阿姨身体原本就不好，老人家还没从悲痛中走出来，就迟迟未将阿姨拉进群里。我们想着等阿姨慢慢平复了再这么做，平时陪着阿姨聊聊工作、生活上的事情，也好让老人有事可做，打发时间，你觉得怎么样啊？你放心，我们都是阿姨的孩子。”

　　“可是你还没结婚啊，因为工作，你总是一拖再拖，说好了我还要给你介绍对象的啊，你这个狠心的人啊。”说着，张四伟又点了一根烟，浑浊的眼泪顺着黝黑的脸庞慢慢地滴下来，却很快就被蒸发干了，刘建仿佛就一脸憨相地站在他面前挤眉弄眼着。

　　“说了这么多，你是不是也听烦了，我们这不是怕你们寂寞吗？”说罢又摇了摇头，“也对，你哪会寂寞，虽然你没有葬在这里，但你的魂已经留在我们检查站的山头上了，和你心心念念的盖孜永远地合为一体了，每天望着我们出操，执勤……这样看着我们，你肯定不会寂寞的吧。”

　　“别嫌我们絮叨，你离开我们的日子，竟然才只过去了一年啊。”

　　张四伟往地上倒着瓶中最后剩下的酒，一边倒嘴里一边说着：“岂曰无衣，与子同袍。王于兴师，修我戈矛……”待瓶中酒水还剩最后一口的时候，他忍不住倒进了自己嘴里。

　　三人颓然地坐在地上，呆呆地，突然间，一齐嚎啕大哭：“多想和你再站到岗台上一起执勤啊！”

　　今年清明无苦雨，有的，只是老兵的眼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