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月27日，陕西省安康市平利县长安镇长安社区爱心食堂里，老人们正一起吃晚饭。中青报·中青网记者 魏婉/摄

　　在“十四五”收官、“十五五”谋篇布局的历史交汇期，中青报·中青网记者近日深入陕南留坝、镇巴、镇坪、平利四县十余个山村、社区，从一餐热饭、一张笑脸、一次返乡中，真切感受乡村的振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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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冬日的傍晚，秦巴山色渐沉，薄雾轻绕在陕西省安康市平利县长安镇长安社区的楼宇间。

　　74岁的白元兰坐在社区爱心餐厅里，一碗热汤、三份炒菜，吃得舒心又满足；不远处的“睦邻驿站”里，孩子们三三两两，或在活动室玩滑梯，或在阅览室读书；楼下社区工厂内，几名年轻妇女收拾着工具，准备结束一天的工作……这些寻常却温暖的烟火日常，在易地搬迁之前，是许多山里人不敢想象的光景。

　　包括陕南安康市在内的秦巴山区，北依秦岭、南靠巴山，山大沟深、气候多变、交通闭塞，曾是陕西省贫困人口最集中的地区，也是全国14个集中连片特困地区之一。2020年2月，随着陕西贫困县（区）全部脱贫“摘帽”，秦巴山区历史性告别了绝对贫困。如今，这片土地正稳步迈向乡村全面振兴的新阶段。

　　在“十四五”收官、“十五五”谋篇布局的历史交汇期，中青报·中青网记者近日深入陕南留坝、镇巴、镇坪、平利四县十余个山村、社区，从一餐热饭、一张笑脸、一次返乡中，真切感受乡村的振兴。一场以老年关怀、妇女就业、青年回流为主旋律的“三重奏”，正在秦巴深处悄然奏响。

　　11月24日，在陕西省汉中市留坝县火烧店镇的街道上，易地搬迁后的村民们边晒太阳边闲聊。中青报·中青网记者 魏婉/摄

　　让“一老一小”的日子热乎起来

　　“梭椤树，梭椤桠，梭椤树下是我家，美丽整洁又富饶，我们深深爱着她……”11月24日，汉中市留坝县江口镇梭椤村的梭椤古树下，村党支部书记张秋菊高兴地唱着村歌。就在这天，村里的老年幸福院正式投入运营。

　　“熬菜”是梭椤村的家常味，也是幸福院的招牌菜——五花肉、豆腐、萝卜、白菜、冬瓜一锅烩，香气扑鼻，再配上白米饭，热乎、软糯、有营养，很适合老人吃。“这些萝卜、葱蒜啥的，都是从共享菜园里现摘的。”张秋菊说，村里有老人自家种的菜吃不完，也会把菜送来一起吃，省得浪费，还热闹。

　　菜单会贴在门口，今天熬白菜豆腐，明天试试新学的面食，全是琢磨着“怎么更适合老年人吃”，做饭也不全靠大师傅一人忙活，有人择菜、有人架火，大家都会主动搭把手。“我们就是想让老人们吃上口热饭，让他们外出务工的子女放心。”张秋菊说。

　　幸福院每周一到周五开放，80岁以上老人可以免费吃，60-79岁老人每餐价格控制在3元以内，行动不便的老人则由志愿者直接送饭上门。更妙的是，村里还玩起了“积分制用餐”活动：谁家参与志愿服务、获评季度先进典型等就能获得积分，1积分能抵1元餐费，让村民做好事的积极性更高了。

　　作为长安镇最大的易地搬迁集中安置社区，长安社区的爱心餐厅因贴心服务广受居民好评。“想吃淡点、少放辣，跟师傅一说，马上就调整。”73岁的曹登元每天过来吃午晚饭。说起如今的日子，她满脸笑意：“新家有120多平（方米），再也不用挤在以前土墙石板顶的老屋了。现在宽敞舒服，三代人都住得（下）。”

　　长安社区有842户3164人，其中60岁以上老人564人，12岁以下儿童326人——“一老一小”占总人口近三成。如何让搬迁群众稳得住、过得好？社区把目光聚焦在这些群体上。

　　社区副主任廖宝山介绍，社区今年将一处废弃库房“变废为宝”，建起一座集养老、托幼、文娱于一体的“睦邻驿站”，每天早上8点半到下午6点，这里准时敞开大门，迎接老人与孩子们的到来。记者看到，驿站里，书画室、理疗室、缝补社、理发室等，一应俱全。

　　今年暑期，社区专门开设两期“暑期小课堂”，每期吸引50多名孩童参与，他们中有的父母在楼下社区工厂上班，有的长期由祖辈照看。“咱这儿小学走路也就5分钟，幼儿园10分钟，但暑期安全仍是大问题。”廖宝山解释，“把孩子集中托管，既能辅导作业，又能防溺水等意外，家长安心，孩子还开心。”

　　在汉中市镇巴县泾洋街道坪尚居社区，食品加工等产业为居民提供了月收入最高可达3000余元的灵活就业岗位，银发一族也能再就业。“以前住土房子，买包盐都得爬山，现在下楼就能干活。”70岁的周赵香说，“活儿不算累，我坐不住就站着干，能干多少算多少，总归多个收入。”

　　“搬出来”只是第一步。正如多位受访老人所言，这里的日子，正一天比一天热乎，也一天比一天有滋味。

　　11月25日，陕西省汉中市镇巴县泾洋街道坪尚居社区工厂内，80后宝妈李国会一边制作灯笼，一边照看孩子。中青报·中青网记者 魏婉/摄

　　这里的“她”们不一般

　　在陕南多个易地搬迁安置社区工厂里，这种“楼上居住、楼下就业”的模式，有效缓解了搬迁居民兼顾家庭与生计的难题。记者发现，应聘者多为村里宝妈。

　　在坪尚居社区制作灯笼的车间里，80后宝妈李国会的孩子已从幼儿园放学，正坐在她身旁的小凳子上安静玩耍。李国会一边熟练地组装灯笼，一边和记者聊天：“这活儿上手快，时间还自由，我一分钟能做完一个，一年下来能给家里增收3万多块钱。”

　　作为一名生长于山村的女性创业者，文光琴深知李国会这类因照顾家庭而无法外出工作的宝妈的不容易。2019年，她抓住镇巴县兴隆镇“双招双引”和乡村振兴政策机遇，创办了一家食品企业。每到旺季，她会优先吸纳本地宝妈进厂务工，并免费提供三餐和儿童休闲区，成为村里宝妈们信赖的“燕姐”。

　　这一举动，不仅为村内女性提供了掌握经济自主权的机会，也让企业获得了踏实可靠的本土力量。在政府的持续支持下，这家综合性企业集农产品加工、销售、乡村旅游于一体，拥有4000余平方米加工厂和8500亩研学基地，镇巴腊肉、兴隆血粑等地道产品走出秦巴山区，销往全国。

　　企业发展始终与乡亲们的生计紧密相连。文光琴主要通过土地入股、资金合作等方式盘活农村资源，与1000多户农户合作收购生猪、红薯、土豆等原材料，为他们开辟稳定的增收渠道。“农户冬天砍柴不容易，我多收点柴火，就多帮上一点。”她说。

　　为打通销路，文光琴积极对接电商平台，化身“新农人”主播，还帮村民免费代销自制的干树花菜、手工粉条等。据统计，2024年，公司产值突破500万元，带动70余户农户年均增收2000元以上。

　　走在留坝县火烧店镇的街道上，抬头看不到杂乱交错的电缆、光纤，只有澄澈的夜空与点点星光。“以前可不是这样的。”时任镇长邵毅介绍道，“为了整治‘蜘蛛网’，我们实施了集镇主街道强弱电下地工程。如今，集镇上空除必要的高压线外，再无一丝‘视觉污染’。”

　　满天星辰就是当地村民的“金山银山”。因暗夜环境优良、观星条件较佳，该县在火烧店镇致力打造“秦岭最美星空小镇”，整合特色优势资源打造山居民宿产品体系，带动效果明显。2025年上半年，该县乡村旅游接待量同比增长超过22.3%，带动农文旅融合产业综合增值超30%。

　　火烧店镇烧房坝村村民罗英曾和家人在山上务农，面朝黄土背朝天，收成勉强糊口，而今站在自家民宿“朴匠”的小院门口，她笑容自信：“从山上下来，搬迁到望星台村，是我人生的转折点，让我从农民成了老板。”

　　罗英抓住机会，3年前拿出70多万元积蓄，加上20万元政策扶持，将农家乐翻新升级为拥有7间客房的精品民宿，提供“管家式”服务。现在，民宿在旺季时一房难求，一年能为家里增收20万元左右。

　　“一开始心里没底，怕挣不回本。”罗英感叹，自己每一步都离不开政府的大力扶持。“那时房间没空调、没独立卫生间，全是硬板床，要不是政府补贴，我们哪敢投钱改造，更不用说还组织我们免费学习做菜、礼仪，把我们带上路。”

　　罗英推出了独具乡愁味道的“坝坝宴”，还开设了手工鞋垫、洋芋糍粑等非遗体验项目，让游客在烟火气中触摸秦巴山地的文化脉络。“我现在信心十足！”如今，她将家里土地以年租金400元的价格流转了出去，并计划明年再装修出来3间客房，让一家四口的日子越过越红火。

　　返乡并非退路

　　作为镇巴县传统作物，马铃薯曾是“种得多、卖得贱”的代名词，令当地农户十分苦恼。转机，始于90后青年何永志的归来。

　　2015年，何永志放弃深圳的工作返乡创业。“年轻人返乡不是退路，是想把家乡的好东西，用新方式讲给世界听。”他调侃道，“我们团队7个人，全是本地90后、00后，就和土豆‘杠’上了！”

　　西北农林科技大学带来的彩色马铃薯原种，让何永志看到商机。可村民没见过黑色、红色土豆，围着看了又看，仍心存疑虑：“能吃吗？产量行不行？”何永志二话不说，率先租下100亩地试种。第一年产量不高，第二年便喜获丰收，甚至出口海外。

　　在何永志的带动下，越来越多农户种起了彩色马铃薯，但产量上来了，储存又是个难题，他便开始琢磨深加工。在西北农林科技大学的技术支持下，彩色马铃薯制成的锅巴不仅色泽亮眼、口感酥香，还富含天然花青素，含量达到普通马铃薯的28倍，迅速打开市场。

　　在苏陕协作项目及多项政策扶持下，何永志2020年注册了公司，入驻社区工厂，新建了3条标准化生产线，通过厂区务工、马铃薯收购，累计带动农户增收800余万元。“收购价是1.8元/斤，在全国都算高。去年有农户种了不到两亩，我们收了6100斤，他赚了1万多元。”何永志说，“现在一年收农户土豆在1000吨左右，正逐渐覆盖更多周边乡镇。”

　　未来，他还有更大胆的构想：从彩色马铃薯中提取花青苷，进军功能性食品乃至医美原料领域。“从最普通的土豆里，提取最高端的东西，这就是我最想干的事！”在这位90后眼里，一颗土豆，正长出乡村振兴的新可能。

　　“烧饭烧个吊锅锅，睡觉睡个草窝窝……”这首曾传唱于大巴山深处的民谣，如今已成为历史。在安康市镇坪县华坪镇团结村，王立菊一家三代种黄连，现在种植规模已扩到300余亩。“之前不懂的技术，现在有专家指导，还有奖补政策，日子越过越好。”

　　镇坪县平均海拔超过1500米，当地黄连的黄连碱、小檗碱等含量远超《中国药典》规定标准。“以前靠药材商零散收购卖不上价，现在通过企业+集体+农户模式，实行保底收购价，每斤能卖到170元。”华坪镇镇长鲁文韬说。

　　这一转变，离不开中国药科大学十余年的定点帮扶。中药资源学研究生李红潞就曾在科技小院驻点，团队针对黄连传统加工“明火炕烘易焦糊、耗时长”的痛点，改进并开发了新型的产地加工设备。“能把所学用于解决实际问题，我觉得特别有意义。”

　　李红潞坦言，虽然条件艰苦，但这段经历弥足珍贵，她与当地农户、农技人员结下深厚情谊，更坚定了未来服务家乡的志向。00后研究生刘晨旭也深有感触：“来镇坪后，我才真正体会到‘把论文写在祖国大地上’的深意。”

　　刘晨旭从山间看似寻常的葛花中发现价值，和团队查阅典籍、调试配方，研制出了兼具解酒护肝减肥功效的葛花蜜汁饮料，很有商业价值。“过去在实验室，我们只盯着仪器和数据，追求论文创新点，却忽略了田间地头的真实需求。”

　　“中国药科大学主要是推动中药一二三产融合升级，研发出黄连护眼罩、黄连牙膏等30余种大健康产品。”中国药科大学挂职镇坪县副县长谢国勇介绍，中药产业已成为该县首位产业，目前该镇建成中药材规范化、标准化种植基地14个，累计发展种植面积14.5万亩，带动4000余户药农增加收入。

　　民生幸福是乡村振兴最鲜明的成色，秦巴山区“老中青”三代携手奋进的图景，正是这个时代最动人的乐章。

　　中青报·中青网记者 魏婉 来源：中国青年报

　　2025年12月09日 06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