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崽崽

　　这个水管工，大家叫他先生。先生这个词用粤语发音的，说国语的人听来是新鲜，海口人知道先生就是先生，没别的意思。这个名字有点喜感，先生确实有喜感。他身体壮实性格粗犷，工艺虽不精湛，为人豪爽，说到就到，工费不计较，随你给是他口头禅，因此常常哑子吃黄连，也常常因此沾便宜。说到底，靠手工吃饭的人，运气再好只能混个肚圆，他常让我出发财的主意。不知为什么，我觉得他要发达很难，敷衍说，看机会吧。

　　一天，朋友家水管爆裂，带他去抢修，自然不肯收钱，还要送我回家。车到我家附近，是一条单行道，我要下车；先生同意，因为送我到家，要绕很多路。先生的皮卡车路边停下。我掏三百元钱给他。他笑了笑说，我看你朋友有点小气，你怎样和他算账？又说，那牌子的三角阀我没用过，不知多少钱，我打电话问老板。

　　此时下午四点三十分。先生是通情达理的人。

　　老板不接电话。先生说，不急，等一会。这是两车道，先生的车停得出了点，别的车只能缓行，小心通过。过了五六台车，我放下钱要走，说，小意思，以后还得麻烦你！先生一把揪住我，钱塞回我口袋，说，老板打麻将，不听手机；他马上回我的信，他敢不回我信吗？试试看！

　　这时一台小轿车在皮卡旁停下，司机脸红红叫道：你怎样开车的？！

　　先生说：你不能过吗？别的车都过了，能过呀！

　　轿车司机说：过不过是我的事，你不能这样停车！

　　先生说：能过你就过，你不过是你自己的事！

　　此时是四点三十五分。先生是个立法者。

　　轿车司机脸黑了，说：你讲不讲理？

　　先生更生气，说：你懂不懂开车？这么宽的路你开不过？你有没有驾驶证！

　　轿车司机说：我有没有驾驶证关你什么事！

　　先生大怒，说：把你的驾照拿出来！

　　现在是四点三十八分。先生是个执法者。

　　我很尴尬，劝先生说：咱不对的，咱往前开一点吧……

　　我的手在他肩上拍，此时先生已经暴怒，甩开我的手，他说：我和你是朋友，你怎么和他穿一条裤坐一张凳……

　　轿车司机可能是闲人，想闹出动静来，他下车，蹲路边，掏烟，点火，慢慢抽起来。后边立即停上长长一串车，大的小的，载人的拉货的，喇叭呜呜响起，很快鸣成一片。

　　此时我最好走开，我走不开。我劝先生说：他肯定报警了！

　　先生打断我说：报警报警！报警又怎样？

　　先生又说：我宁肯败警察手下！你看他样子，像我一样苦做苦吃的，我怕他 ？！

　　现在是四点五十分，先生斗志昂扬的人。

　　警察很快来到，警察站在皮卡车前头，招手让先生下来。先生车门不能打开，我下车，他才能从副驾驶座上钻出来。

　　先生下车，手里抓一包中华烟。他身上带两包烟，一包自己抽，一包应酬各色人等。中华烟在他身上可能有些时日，烟盒都蔫了。蔫了的中华还是中华。先生掏出烟，对警察说：抽根劣烟、抽根劣烟……

　　警察粗暴地挡开他递烟的手，说：你的驾驶证！

　　先生还是凑上前，顽强地说：缓缓啰，急什么急，先抽根劣烟！

　　现在是四点五十五分。先生是一个阿谀之徒。

　　警察威风凛凛一再坚持：驾驶证！

　　先生说：挡路的是他不是我！

　　警察缓了口气说：先看你的，再说他的！

　　轿车司机哈哈大笑，慢慢站起身，学先生的口气：抽根劣烟啰，抽根劣烟啰！

　　先生勃然大怒，转身从皮卡后厢抽出一根铅管，朝轿车司机奔去。警察慌忙阻拦，拦不住……

　　现在是五时零二分。先生成了暴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