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青报·中青网记者 胡文利
在 “冰丝带”速滑馆的东南方向、国家体育馆和冰立方的正北,有一座不那么起眼的建筑。每天,许多趟班车往返于这座建筑和冬奥会各个场馆之间。没有任何一场冬奥会比赛在这座建筑里举行,却有一篇又一篇精彩报道、一段又一段震撼人心的视频从这里发往世界各地。这里就是北京冬奥会主媒体中心。
在主媒体中心地下二层,木板和玻璃围起来的一处方寸之地,是志愿者李遐和她的小伙伴们在此次冬奥会中的“赛场”。这个“赛场”上没有真正赛场上的那种速度与激情,只有来去匆匆的媒体从业者在此获取自己想要的东西——采访预约、场馆信息、赛事直播、膳食餐饮……志愿者们的工作,就是为媒体提供咨询和服务。
单凭口音很难判断出李遐是哪里人——她的普通话发音非常标准。实际上,她是一个金发碧眼的乌克兰姑娘,也是主媒体中心唯一的一名外国志愿者。在多种文化熏陶下成长,赋予了她出色的语言能力和强大的适应能力;传媒教育的背景,则让她更容易以观察者身份打量被贴上“观察者”和“记录者”标签的中外记者群体。
在冬奥会主媒体中心工作中的李遐(左)。(受访者供图)
北京冬奥会开幕次日的2月5日,中青报·中青网记者对李遐进行了采访,听她讲作为一名外国青年志愿者的工作感受、对中外媒体记者群体的观察与思考。
中青报·中青网:你在主媒体中心的工作职责是什么?
李遐:我叫李遐,英文名Veronica,来自乌克兰,是主媒体中心唯一的一名外国志愿者。我所在的团队共有6名志愿者,每3人一组轮值早班和午班,每天换一次班。早班从上午8点上到下午2点半,午班从下午2点半到晚上8点。值班期间没有固定的休息时间,大家轮流吃饭,保证服务台随时有人值守。
当然,志愿者的工作并不会在你离开工位的那一刻结束,也许在下班路上会碰到向你咨询的人。志愿者工作没有“工作时间”和“非工作时间”这一说,随时都要向有需要的人提供帮助。
我主要负责媒体与国际奥委会的对接工作,但在实际工作中,也经常遇到其它问题,比如某个场馆怎么走、在哪里领取证件、如何查询官网信息,等等,真正与采访受理有关的问题不到两成。因为我们有好几个服务窗口,不同窗口有不同的职能,但咨询者遇到问题时往往注意不到各窗口的职能区别,而是直奔最近的一个而去。每当有人问到我不负责或不了解的问题时,我尽量不说“我不知道”这种话,而是尽力帮他们找到答案,比如告诉他们哪个窗口或者什么地方能解决问题。我不希望让这些需要帮助的人感到迷茫和无助。
中青报·中青网:冬奥会志愿工作者什么能力最重要?
李遐:对冬奥会志愿服务工作而言,语言是一项极为重要的技能。每天都会有几十个人过来咨询,其中外国记者比较多,大概占百分之七十。他们说着各种口音的英语,东欧和亚洲地区记者的口音相对难听明白一些,很多来自英国比如苏格兰地区记者的口音我也很难听懂。但我觉得,无论是哪种口音的英语,都各有各的魅力。
有意思的是,在主媒体中心,不但每天得面对各种口音的英语,还得面对各种口音的汉语,很多港澳台记者的汉语听起来就非常好玩儿。不过,任何口音都难不倒我。来北京之前,我本科时在西南财经大学读书,在成都生活了7年。老师上课时说普通话,下课后我会偷偷跟他们学点儿四川话,听懂四川话是没问题的。
我遇到的很多中国志愿者英语水平都非常高,但真有他们听不懂的时候,因为他们与外国人交流的经历可能不太多,毕竟难以习惯各种口音的英语。每当志愿者听不懂的时候,就会叫我过去帮忙沟通。所以说,这次冬奥会对很多中国志愿者来说也是一个宝贵的机会,让他们增加与外国人交流的经验。
我之所以能适应各种口音的英语,与小时候经常到国外旅游有关。我去过40多个国家,欧洲和亚洲的国家基本上都走遍了。我父母觉得,在不同的地方生活、体验不一样的人生,也是一种学习;只要适应力足够强大,就能勇敢地把个人未来设置在世界上任何一个地方,而不是局限于自己的城市和国家。现在我会说流利的汉语、英语、俄语和乌克兰语,还有基础法语,这在冬奥会志愿工作中还是非常有用的。
中青报·中青网:不同国家和地区的记者有什么区别?
李遐:在主媒体中心有两种办公区。一种是临时搭建的连排隔间,形成了一个个封闭空间。这种隔间是对外出租的,承租者是一些比较大的媒体,像日本的共同社、《产经新闻》、《每日新闻》、《读卖新闻》,美国的《纽约时报》、《华盛顿邮报》、今日美国,韩联社,德新社,还有各国奥委会、萨马兰奇体育频道,等等。另一种是公共办公区域,可以容纳400人左右。
生活中的李遐。(受访者供图)
据我观察,不管是外国记者、中国记者还是志愿者,都很自觉地遵守防疫规定。每个外国记者都戴着口罩,还常常给手部消毒。除了喝水和吃东西,我没看到谁在公共场合摘下过口罩。至于我们志愿者,则必须全程佩戴N95口罩,普通的外科口罩是不符合规定的。服务台前有透明玻璃,把我们和外面的人隔开;保洁阿姨时不时过来消毒。主媒体中心几乎每张桌子上、每一个门口处都放着消毒液,可以随时使用。
无论中国记者还是外国记者,都一样会遇到各种问题。不过据我观察,外国记者的穿着会更多地带有自己国家的标识,比如国旗或者国旗的颜色,当他们在报道或转播赛事时,这种标识可能会给他们带来一种自豪感吧。
哦对了,我觉得报道冬奥会的外国记者平均年龄偏大,以“白发族”居多;中国媒体记者要年轻一些,看起来都像是80后、90后。
还有一个明显区别:外国记者更爱看报纸!我们有冬奥会的官方会刊,刚开始只有中文版,问津者不多;后来很多人问有没有英文版,我们就推出了英文版,英文报纸往往没出版多久就发完了。
除了身高、长相等外在区别,各国记者的性格也截然迥异。比如说,在等待受理的过程中,日本记者或韩国记者可能是安安静静地站着等候,美国记者则会找话题跟你聊天儿。我旁边的一位男同事证件照上是长发,现在剪了短发,一个美国女记者跟他说,“哎呀,你剪了头发比之前好看多了”。
一些年龄比较大的外国记者,会在路过我所在的窗口时凑过来,说句“Hi”(你好)或者“Good Morning”(早上好)。我说:“怎么了,需要帮忙吗?”对方会说没事,只是打个招呼。通常,会主动过来打招呼的英美记者比较多,这可能因为他们的母语是英语,与人交流更自信也更自然。前来咨询的东亚记者比较少,但日本、韩国记者相互之间沟通比较多,我经常看到他们聚在过道或门口,用我能辨认语种但听不懂的语言大侃特侃。
有一件小事儿可以看出来自不同文化的记者之间的差别。前几天有两个记者过来问我们:“现在才(下午)五点多,那边的办公区怎么都没人了?”我说:“可能是去吃饭了吧。”他们又问:“五点多是吃饭时间吗?”他们可能不太理解,在中国,无论是一日三餐还是休息睡觉,都是有规律的。中国餐厅也是定时开放,哪怕整夜不打烊,大家也习惯于在同一个时间段去吃饭。而在对外国记者开放的餐厅,一天中的任何时候几乎都有人在。
中青报·中青网:如何看待冬奥会志愿者这份工作?
李遐:昨天晚上,我和其他志愿者在酒店里观看了冬奥会开幕式。唱国歌的时候,几十名志愿者同时站立起来,注视着屏幕上冉冉升起的国旗。那一刻,我强烈地感觉到了中国人的团结。
主媒体中心里的冬奥会冬残奥会官方会刊。(受访者供图)
一直以来,外国人对中国节庆的印象就是“宏大”“隆重”“火红”这些词儿;没想到这次冬奥会开幕式以白色和蓝色为主,简约又精美,这让我非常惊喜,真正感受到了“简洁”的魅力。我相信很多外国人也会和我有同样的感受。
我现在在中国传媒大学攻读艺术管理硕士学位,对媒体领域有一定了解,这可能也是我能成为主媒体中心唯一外国志愿者的原因之一。通过这次在冬奥会主媒体中心当志愿者的经历,我在一定程度上了解到这种大型活动是怎么运行的,从内部看到了它的运作过程。将来,不管是做活动也好,做策划也好,这段经历都会对我的职业大有帮助。
我的中文名字是李遐。“遐”有三层含义:一是远方,因为我来自远方;二是遐想,我喜欢思考和想象;三是闻名遐迩,我希望参与一些举世瞩目的重大事件——这就是我来冬奥会当志愿者的原因之一。我希望自己所做的事情能真正地帮助别人,有真正的意义。说实话,志愿者的很多工作都是日常的、琐碎的,但我仍然希望可以为冬奥会贡献一份重要力量——这就是我的梦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