拿下“亚洲第一”后，北影动画人说了些心里话

　　中国青年网北京7月14日电（记者 曾繁华）对于学校在国际榜单中晋级“亚洲第一”的喜讯，北京电影学院（简称“北影”）副院长孙立军坦言“高兴”，但更令他欣慰的，是近年来北影师生教学相长、勇毅前行的自我超越。

　　日前，美国 Animation Career Review官方发布了2022国际动画院校排名前25名（不含美国院校），作为中国唯一上榜的院校，北京电影学院较之去年排名上升3位，名列第17位，位居亚洲第一。美国Animation Career Review是向从事动画、游戏和平面设计、数字艺术以及相关领域从业人员提供专业数据的平台。全球动画学校排名自2012年公布以来，共调研学院195所，按学术声誉、准入选择性、课程的深度和广度等指标进行排名。

　　榜单截图。资料图

　　“海外机构对中国高校了解得其实还不充分。”北影动画学院院长李剑平对中青网记者笑言，“如果他们了解得更详细些，我相信排名还会上升。”

　　作为中国最早设立动画教育的高校，北影1952年便设立了动画班。2000年，北京电影学院动画学院成为全国第一所动画学院。2005年，北影成为国内第一所独立制作完成院线动画电影的高校。

　　红色基因 卧薪创新

　　“北影人秉承的是从延安时期便根植于心的红色基因，骨子里有一股革故鼎新的创造精神。”孙立军说。

　　北影动画学院教师王昊告诉中青网记者，早在十年前，在教育部、文化部主导下，北京电影学院、北京师范大学、中国传媒大学三所高校开启了“动漫高端人才联合培养计划”，孙立军正是策划人之一。这一创新模式当年受到了《人民日报》《中国青年报》等媒体关注，并获北京市教学成果奖一等奖、国家级教学成果奖二等奖。北影动画学院的“阿达实验班”便是从该模式拓展而来的又一创举。

　　据介绍，阿达实验班是北京电影学院重点支持的国际化、创作型本科教学实验班，为弘扬传统的中国动画学派艺术、传承毕业于北影第一届动画班后来也为北影动画专业授课的著名动画片《三个和尚》导演阿达先生对动画的热爱和不懈追求而设立。动画学院每届从新生中通过严格选拔遴选出15人左右进入阿达班。“对于阿达班乃至北影全体学生，都以德才兼备的标准来考核。不仅专业水平要好，品德也要好。”孙立军告诉中青网记者，他从不担心学生们毕业后找不到“饭碗”，所虑者，是担心“孩子们迷失了方向”。

　　“我对学生们说，你们以后可别做‘文化汉奸’——假如这么说有点严重的话，那退半步讲——别‘缺钙’，别生产‘文化的三聚氰胺’。”在孙立军看来，一个镜头，一场戏，乃至一部影片，都可能影响到观众尤其是孩子的价值观——而这个问题，不一定是市场、资本首要考虑之处。所以评价一部作品，既不能以市场表现论英雄，也不能盲目从众丧失自己的判断。

　　“市场背后难免有资本逐利，追求的是立竿见影的收益。”孙立军跟记者回忆起二十年前，自己靠着从家里“偷出来”的十万块钱初始经费，六年磨一剑制作出的动画电影《小兵张嘎》——在当年，选择这个题材，孙立军早已预料到了诸多困难——革命题材作品不会受到海外青睐，德高望重的老前辈也对他直言“必赔无疑”，而直面西方动漫强势席卷全球的挑战，鼓动着孙立军偏向虎山行。

　　当年他接受媒体采访时说：“改革开放之后，我们看到迪斯尼，如果说我们别拍了，怎么拍都拍不过人家———这样就被打垮了，我们活着有什么意义？我就是要证明，假如连《小兵张嘎》这样的题材都能赚钱，其他题材有什么不能赚钱的？”

　　自己执导第一部动画电影，却偏要选一条最难的路，孙立军与同事们终究没能创造奇迹。简陋的工作环境、凶险的非典疫情、繁重的工作量、犹豫不决的投资人……都没能阻挡影片的创作，然而孙立军与同事们最终在上映院线的临门一脚时卡了壳。因为发行方告诉投资人：电影市场行情不好，预估此片收不回成本。

　　注定赔本的事，投资人自然不会干。尽管北影的《小兵张嘎》结束了北京没有原创动画电影的历史，但它终究没能上映院线。

　　“这真是我一生的痛。”孙立军对中青网记者这样说。

　　动画电影《小兵张嘎》海报。资料图

　　心痛之后是不平。后来，孙立军带着设备、拉上女儿跑到乡村去，为乡亲们免费放映自己的作品。天上星河璀璨，广场人头攒动，影片结束后，乡亲们满足地退场散去。孙立军别有一番滋味在心头。

　　其实《小兵张嘎》业界好评如潮，斩获奖项荣誉极多——第11届中国政府华表奖优秀动画片奖、北京市文学艺术奖、第26届中国电影金鸡奖最佳美术片奖提名、2008年法国昂西电影节官方展映作品、入围乌克兰国际电影节、第4届中国国际动漫节美猴奖动画长片奖、入围韩国首尔国际青年电影节——扎根中国沃土的孙立军明白，自己固然选择了一条宽广大路，但这条大路注定远离捷径、布满荆棘。当鱼与熊掌不可兼得之时，这位坚韧的学院派高傲地挺直腰杆。市场爱或不爱，孙立军就在这里——尽量不悲不喜，时刻保持警惕。

　　无论如何，功不唐捐。五年之后，横空出世的“兔侠”替“嘎子”帮孙立军争回了一口气。孙立军2011年执导的动画电影《兔侠传奇》远销全球100多个国家和地区。英国《卫报》驻京记者观看后发表文章感慨“中国动画挑战好莱坞”。《兔侠传奇》也获得了第14届中国广播影视大奖“电影华表奖”优秀动画片奖、第28届中国电影金鸡奖最佳美术片奖、第3届伦敦万象国际华语电影节优秀动画片奖、中国文化艺术政府奖首届动漫奖最佳动画电影奖、2011年度中国电影走出去突出贡献影片、俄罗斯中国动漫展官方展映作品等诸多荣誉。

　　动画电影《兔侠传奇》海报。资料图

　　执拗也好，风骨也罢。北影动画人迎难而上的“英雄情结”一直延续。2020年，由李剑平作为总导演，北影动画学院多位教师执导的动画电影《最可爱的人》上映。谈及创作初衷时，李剑平表示：这些年虽有围绕中国战士和英雄创作的故事片、电视剧，但动画片较少。动画片是青少年儿童最喜欢的类型，创作者不应缺位。我们应该去解决这件事。

　　动画电影《最可爱的人》海报。资料图

　　坚守“中国动画学派”的传承与创新，创作具有民族特色与中国美学的动画作品，并非固步自封。孙立军表示，中国动画作为“中国风格”，其重点在于古典气韵之“新构”。北影动画学院获得第34届中国电影金鸡奖“最佳美术片”提名的8k水墨动画电影短片《立秋》，可以让人管窥学院派的“脑洞”。这部动画短片的主角是世界上最后一只活物蝈蝈，画面展现的是这只蝈蝈独处“末世”中循环往复的枯燥日常，直至结尾处才发现，一切都只是设计好的演出，而观众是末世的主人——冰冷的机器人。主角蝈蝈不断躲过机器程序设计出的阻碍和艰险，为了找到解救它于孤寂生活的叫声，但一切都只是出自虚幻的程序……

　　以东方水墨动画呈现西方末世主题，是中国美学的输出与对话。对“中国动画学派”而言，这既是“不重复自我、不模仿他人”的积极探索，也是全球视角下中国动画人面对话语困境的主动突围。

　　根深叶茂 融汇有道

　　2020年，孙立军带着北影动画学院教师们共同编写的《中国动画史》英文版由劳特利奇出版社在美国出版，纽约电影学院选用其为教材；该书日文版将由日本株式会社树立社出版。这是作品频频亮相国际电影节之余，中国动画人向海外同行系统介绍中国动画源流发展的重要成果，是令业界振奋高兴的好事。

　　《中国动画史》英文版。资料版

　　然而鲜有人知，译介期间，劳特利奇出版社编辑给王昊发邮件商榷，询问能否将书中的“中国动画学派”这一表述弱化，理由是——国际上未有“中国动画学派”这一概念，建议删掉。得到消息后，大家心里五味杂陈——这厚厚的五百多页，本身讲的就是“中国动画学派”的源流发展，删掉这一表述，此书无异于失了魂。

　　“对中国动画学派而言，很重要的一点，它有一股民族自豪感在其中呀。”孙立军说。

　　几番力争，中国人终于说服了出版方予以保留。事实上，全球知名的劳特利奇出版社已算是西方出版社中优秀的“知华派”，出版了大量与中国有关的人文书籍。这一插曲更让北影动画学院的师生们了解到，通过扎实的作品、上乘的译介、多元的互动让西方认知中国动画，依然任重道远。

　　近年来，中外合拍作品成为北影动画人与西方业界交流互鉴、增进了解的载体。李剑平担任中方导演的合拍动画电影《守龙者》因为疫情耽误了制作上映，他倒也没有太着急。在他眼中，一部作品打磨经年，再正常不过。

　　用李剑平的话说，合拍有利于“更好地让西方看到，中国动画不仅有传统，也有新的东西。”当然——也有潜在风险，比如影片对中国龙与中国人形象的刻画，需要剔除掉一段历史时间内存在的刻板印象，并在东西方的审美体系中进行平衡。为了让影片中“龙”的形象两全其美，李剑平做了大量考据，几乎写了一篇论文。“希望通过片子，让外国观众了解认知中国龙的品性、能力。”他说，外国同仁有根据自己理解进行创作的权利，而自己也有划出底线以作提醒的义务。

　　“守住底线，尊重艺术。艺术当然不止一种风格，我们鼓励、包容多元——不论对合作伙伴，还是对学生。”李剑平说。

　　教学相长 桃李芬芳

　　在北影动画学院教师何澄和王昊看来，学生们有了国际视野、有了多元参照后，反而会增进对本土传统的理解与热爱。

　　王昊表示，青年学生们近年来呈现了一个回归国潮的趋向。如今，学生们通过对中国与世界动画史的系统学习，愈发有了自信自觉。

　　“虽说艺术无国界，但是艺术家是有国家的。中国动画走出去、引进来，交流互鉴，难免会有‘水土不服’的时候，但无论任何情况下，都应该牢牢把握‘以我为主’的关键问题。学习他们是必要的方法和过程，但不是最终变成他们。”王昊说，“这是我教学中的一点感悟。”

　　何澄一方面注意包容鼓励学生们不同风格的创作思路，一方面在专业考核上严格要求。是学生口中“尽职尽责、亦师亦友”的师长。中午接受中青网记者采访时，学生们还在因为网课的事跟何澄“拉锯”。何澄理解疫情期间学生们很辛苦，又担心孩子们懈怠，约定下午一点开班会讨论。

　　“打个比方，北京有早高峰，如何避免堵车？起早呗。别人看电视、刷手机，你去学习、去努力，一天当作两天用。我们多辛苦一点，就收获更多。”何澄告诉记者，他就是这样要求自己，然后把这个标准放宽松些去要求学生。

　　在何澄看来，不论老师还是学生，创作的过程都是一样的。学生们遇到的问题，老师或早或晚也会遇到。大家交流进步，乐在其中。

　　李剑平则始终把“老师”作为自己的第一身份。对于“上课”，这位“案牍劳形”的院长始终保持着敬畏之心。行政教学一把抓，还要兼顾创作，哪怕时间再紧，他也“没落下过一堂课”。

　　得益于师生之间教学相长、互相砥砺。近年来，北影动画学院师生们在创作上成果喜人。《猫咪小贝》《勇士》《快乐奔跑》《终极大冒险》《巴特拉尔传说》《风语咒》《吃货宇宙》《新大头儿子和小头爸爸》《神秘世界历险记》《最可爱的人》等多部院线动画电影的主创者都是动画学院的教师。

　　学生方面，仅2018年至今，北京电影学院动画学院的动画短片、漫画、绘本、文学、游戏类学生作品在国内外各类专业赛事中获奖数量近600项，作品获得了中国学生短片类的众多金奖。北京电影学院动画学院《“中国动画学派的传承与创新——动画拔尖人才培养体系的“中国方案”》项目获得了2022年北京市高等教育教学成果奖一等奖，该项目培养的学生累计荣获国内动画节奖141个，金奖57个，提名奖（含二三等奖）84个，荣获国际奖项63个，金奖9个，提名奖（含二三等奖）54个，作品入围世界动画四大电影节之一的斯图加特动画节竞赛单元，获得巴黎戏剧电影节、纽约电影节、威尼斯短片节、纽约国际电影节的金奖。

　　部分学生优秀作品。资料图

　　孙立军告诉中青网记者，自己每有创作项目，一定坚持带上学生们一起参与制作。对如今的孙立军而言，时间永远比预算紧张得多。尽管业务外包是“省心省力”的选择，但他还是愿意花更多时间带学生们“实践出真知”，让孩子们在实战中成长。

　　“作为老师，这是我的自豪之处。”他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