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青年网北京5月17日电 (记者 曾繁华)跳下水塘救溺水男童时，梁小昆的眼镜、助听器、手机、车钥匙，全都在身上。他“大脑一片空白，反应不过来，也不知道害怕”，就直接跳水里去了——直到接连两次脱手，没抓住扑腾挣扎的孩子，他“心里慌了”。

　　水位不算很深，但足以没过6岁孩子的头顶;塘底又软又滑，梁小昆无法立足，刚下去就滑了个趔趄。仗着水性好，他第三次游了过去，鼓起全部力气，终于把孩子推向了岸边。

　　不知是谁接过了孩子，又拉了自己一把，梁小昆上身趴在窄窄的岸边，双腿垂悬在水面上，半天起不来。

　　今年的5月3日，对两个家庭而言，都是难忘的一天。

　　敢越雷池

　　那一天，李娜跟丈夫带着儿子大福参加了一个亲子活动，一群家长带着孩子们到房山区金水湖景区玩儿。到了中午，夫妻俩给儿子热饭，远远看着大福跟几个小朋友在景区湖边捞鱼。忽然，他们看到一个熟悉的白影掉入了湖中。

　　“孩子掉水里了!”岸边的家长们惊呼起来。

　　大福穿的就是白色衣服!夫妻俩当时“人都傻了”。

　　“我跟爸爸跑到孩子落水的地方得花一段时间，如果等我们跑到地方再救孩子，很可能就……”李娜对中国青年网记者回忆，“随即我看到有人跳到湖里去救孩子，就是梁老师——他没犹豫，立刻就跳水里去了!”

　　李娜哭吼了一声，夫妻二人赶紧跑了起来——他们所处的位置不靠湖边，还有栅栏和缓冲带阻隔，只能从不同的方向，朝孩子落水的地方跑去。

　　奔跑的路上视野受限，李娜看不到孩子动向，只听到一片呼喝声。

　　“作为父母，确实是我们失职，没有监护好孩子，特别自责。”她告诉记者，“当时想着，要是孩子有什么三长两短，我也不准备回去了。”

　　等李娜跑到岸边，发现儿子已被救了上来。她看到梁小昆把孩子朝她的方向推了推，就趴在那儿不动了。

　　“好半天没缓过劲儿来，感觉水就一直在我旁边。我爱人看到我脸色惨白，以为我心脏出问题了。”梁小昆回忆，“后来才知道，是一位女士拉了我一把。我不知道她是谁，但我很感谢她。”

　　梁小昆不知道的是，把他拉上岸的女士，很快被自己的丈夫扯走了。

　　李娜抱着孩子，浑身哆嗦，看到梁小昆的爱人上前给他披了一件衣服。“后来梁老师终于起身，又返身往湖里去。我们赶紧一问才知道，他眼镜掉里面了。”

　　李娜夫妇连忙表示要给好心人重新配眼镜，考虑到梁小昆没眼镜不便开车，就去与景区管理处沟通，希望能帮助打捞眼镜，但是未果。

　　不止没找到眼镜，梁小昆的助听器也进了水，“左边儿没声了”。后来，李娜追着一再要赔付眼镜、助听器，要“酬谢”他。梁小昆一再拒绝，只说“这是我应该做的。”

　　接受采访时，李娜一字一顿地对记者说：“我真心不觉得这是梁老师‘应该’做的。”

　　那天，这位重度失聪的好心人尽快“逃离”了现场。

　　“他们的孩子还没缓过劲儿呢，毕竟在山里，多冷啊;我的孩子也戳在那儿半天，都看呆了。”梁小昆考虑的是“不想因为我的原因让孩子们在那儿等着”。

　　第一次救人经验不足，结局虽然算得上完美，但过程有瑕疵。在高校任教的梁小昆事后“学院派”风格发作，找了不少之前从没看过的急救知识来学习。

　　“我觉得，如果掌握急救理论的话，即便状况突然，也肯定用得上——不一定是方法层面上，至少也能让自己心理上更镇定些。”他对记者自嘲，“比如，我其实可以把助听器、手机什么的先拿掉。”

　　暖流交汇

　　李娜通过亲子活动中的相识，得知了“梁老师”的名字，又到网上一搜，找到了他的工作单位信息——原来，梁小昆是北京电影学院视听传媒学院的副教授。孩子得救当晚，她拨打北影公开的办公电话，但没人接。她才反应过来，还在五一假期中。

　　“那天太慌乱，我们越想越觉得过意不去。”李娜告诉中国青年网记者，“一定要找到梁老师，向他当面郑重道谢。”

　　假期甫过，李娜又打电话。电话那头的老师也比较低调，首先确认了梁小昆是本校视听传媒学院的老师，安慰了李娜几句，出于防控疫情的考虑，建议李娜把要送的锦旗快递过来就行。

　　李娜不好多说什么，放下电话跟丈夫一合计，觉得快递锦旗心里更过意不去。她又四处找朋友求助，终于找到了视听传媒学院的电话。几经辗转，李娜跟视听传媒学院的宿志刚院长在电话里讲了梁小昆勇救落水儿童的经过以及自己特别想当面道谢的诚意。宿志刚理解她们的心情，又跟学校汇报沟通了一番。5月10日，李娜夫妇终于与梁小昆在北影相见，亲手将锦旗送到了儿子的救命恩人手中。

　　李娜夫妇将锦旗亲手送到了梁小昆手中。北京电影学院视听传媒学院 供图

　　“两位家长有情有义，以德报德，也让我们感动。小昆是重度听障人士，更是一个自强不息的人、一个励志的楷模。他选择站出来，义无反顾去救孩子，是让我格外感动的壮举。”北京电影学院党委副书记、副校长胡智锋感慨，“当遇到特殊情况时，北影师生应该作出怎样的选择?小昆老师启迪了我们用更高尚的情操、更高贵的品格砥砺自己。这不仅是对我，也是对全校师生一次生动鲜活的教育。”

　　宿志刚跟梁小昆“亦师亦友”。当年梁小昆上他的课，如今二人同在一个学院共事。他跟其他同事一样，也称呼梁小昆叫“昆哥”。

　　“我也是家长打来电话后才知道的。‘昆哥’回来也没提这件事。”宿志刚告诉记者，“‘昆哥’见义勇为我一点也不意外。他一直是个善良、自强的人。”

　　中国青年网记者当日见到李娜时，她手里还拿着一个没送出去的信封。“梁老师还是什么也没收。我后来才知道，他的助听器一个就要几万块钱，也不让我们赔……”

　　“为什么要让人家赔呢?”梁小昆接受记者采访时说，“这是我自己的事儿。”

　　爱的传递

　　“我们也是今天孩子家长来学校，才知道小昆老师舍己救人的事情。很震撼，但不意外。”梁小昆的学生小田今年上大三，对这位班主任，她用“暖男”一词来形容。

　　学生小王家在武汉，疫情期间就呆在家里。“梁老师每隔几天就会发信息，询问我安全情况，给我加油打气。”她说。

　　“小昆的成长历程中充满了艰辛，更充满了爱。”宿志刚感慨，“一路走来，他自己也成了心怀大爱的人。”

　　梁小昆和母亲是电影《漂亮妈妈》的人物原型。他自小因链霉素中毒双耳失聪，五岁时在母亲的帮助下开始艰难地学习说话、读唇、咬字。练了三个多月，梁小昆才终于叫出了一声“妈妈”。

　　通过努力，梁小昆证明了自己完全可以跟正常孩子在一起上学——甚至更优秀。他继承了母亲要强的性格，以优异的成绩一路升学，直至成为高校教师。2014年，他成为“全国自强模范”;2019年，又荣获了教育部颁发的“全国优秀教师”奖。

　　宿志刚告诉记者：“小昆做任何事情都需要比普通人付出更多的努力，但他从来没有降低自己做人、做事的标准。”

　　“受我父母教育影响比较大。他们教我懂得感恩，要做‘滴水之恩涌泉相报’的人。”梁小昆回忆，当年看春晚小品《扶不扶》时，他还同母亲讨论过遇到类似的“复杂”情况应该这么办——母亲认为，这种情况，就不要想那么多了，先力所能及地去提供帮助，其他的事以后再说。

　　那天救完孩子，梁小昆怕电话里说不清楚，徒惹父母担心，就没有告诉二老。第二天到父母家里，梁小昆先去拖地，孩子跟爷爷提起了“爸爸跳水”的事情。颇出乎意料，二老当时并没有多问原委。直到一家人吃完饭后，母亲对梁小昆说：“你做得对，很不容易，也不用担心我们怎么想。”

　　回想自己“乱中取胜”的救人经过，面对家里的老人和孩子，梁小昆坦言“后怕”。一位记者问他，下次如果又遇到类似情况，还会否伸出援手。梁小昆想了想，说会的，顿了顿又说：“如果有下次，我希望能把周边的人也动员起来。”

　　梁小昆老师。北京电影学院视听传媒学院 供图

　　提倡“道德自我完善”的列夫·托尔斯泰在《安娜·卡列尼娜》中以近乎苛刻的标准看待行善：“要是善有原因，它就不是善;要是善有结果——奖赏，它也不是善。善是超越因果关系的。”梁小昆救人的善念固然没有“原因”，也拒绝了李娜一家的“奖赏”，但有一样奖励，他是无法拒绝的。

　　救人当晚，平时话不多的儿子睡前笑着对梁小昆说：“爸爸，你是我的英雄。”

　　梁小昆说，那一刻，他觉得一切都值了。

　　那一边，李娜跟大福一番近乎生死离别的遭际之后，变得佛系起来：“我本来对孩子很严格，也算是‘鸡娃一族’。经过那天的事之后，就觉得孩子平安快乐就好。将近一周了，网课什么的孩子都没再上。”

　　她还对记者说，“孩子虽然还小，也知道是一个勇敢善良的叔叔救了自己，要感谢叔叔，向叔叔学习。”

　　“谈不上‘救’，不至于——”接受中国青年网记者采访时，梁小昆平静地说，“我只是拉了孩子一把。”

　　(文中李娜、大福为化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