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万山飞歌

　　喜马拉雅山脉深处，古老的娘姆江曲蜿蜒而下，在藏南峡谷中画出无数回头弯，又继续向东流去。在海拔3700多米的金布山间，百丈悬崖之上，迷彩色的吉布哨所巍然矗立。

　　凛冽寒风中，守哨官兵整齐列队，朝着幽幽深谷放声呐喊——

　　“排长……排长……排长……”

　　群山回应、天地动容，却唤不回那个熟悉的身影。

　　2020年7月15日，对于西藏山南军分区德芒边防连的所有官兵来说刻骨铭心，那一天，排长苏万飞永远地离开了他们……8月9日，苏万飞被西藏军区批准为烈士，雪山峡谷间，又添忠魂。

　　一

　　站在连队营门口，向海拔3782米的金布山望去，隐隐约约可以看见索道的龙门架，蟒蛇般的钢绳从连队直插云端，到达吉布哨所。

　　吉布哨所是西藏军区为数不多不通公路的哨所之一。4358步，是徒步上哨的距离，通往哨所的路是一条曲曲折折的羊肠小道，曾几何时，哨所的一袋米、一筐菜全靠官兵肩挑背扛。最难背的当属清油桶，30多公斤重的清油桶在背上来回打滚，硌得官兵身上青一块紫一块。有一次，战士覃牛牛背清油桶上哨，踩在青苔上脚一滑，巨大的惯性拽着他差点坠下悬崖，幸亏背包绳挂在一棵杜鹃树上，才化险为夷。

　　2019年7月，索道开通结束了官兵“背山”的历史，蔬菜、水果、新鲜肉类等所需物资，源源不断地“快递”上山，重要观察信息直达连队。

　　2020年7月14日晚，苏万飞执行观察任务时，对面山头一道光闪过，可苦于夜视器材故障，他没能第一时间搞清楚究竟是啥，好在给友邻哨所核对后，弄明白光来自一个飞行物，才没有漏报信息。随后，他给连队打电话，申请新的夜视设备。“正好连队还有一套备用的，明天就用索道给你们运上来。”电话这头，连长索朗群培回答。

　　第二天，一切如故，只是风刮得比平常大些，索道上装载夜视设备的大铁桶在爬升过程中晃动摇摆。苏万飞带着仲召国，来到索道“收货”平台。“铁桶摇晃得厉害，会不会掉下去？”苏万飞表达出担忧，随即他命令仲召国退后。苏万飞有一个习惯，索道启动后总是让战友站到安全的地方，而自己站在最危险的前边观察保护物资。

　　铁桶到达龙门架时，突然晃动摇摆幅度加剧，苏万飞一把抓住，没想到钢绳从滑轮槽中脱落，巨大的力量一瞬间将其带下悬崖。身后的仲召国还没有回过神来，苏万飞已经不见踪影，一旁的夜视设备却是安然无恙。

　　“排长，排长……”仲召国大声喊着。

　　守哨战友闻声赶来，迅速展开搜寻抢救，然而却无力回天。战友们一句句撕心裂肺的“排长，求求你不要走”，也没能唤回苏万飞。正在观察执勤的士官李兰栋站在哨楼上，透过窗户看着苏万飞的遗体被战友们簇拥着抬走，足足愣了3分钟，头脑中一片空白。

　　雪山定格了苏万飞28岁的生命，也铭刻了高原卫士的赤胆忠心。战友们整理苏万飞的遗物时发现，他的笔记本扉页上写着：忠诚是什么？忠诚是高度拥戴信赖，始终追随不悔的坚定；忠诚是明知赴汤蹈火，仍然奋不顾身的无畏；忠诚是坚守平凡岗位，始终默默无闻的奉献……

　　二

　　中士王浩宇是哨所的乐天派，他几乎“承包”了哨所全部的笑点。晚上的卧谈会，王浩宇总是想着法子活跃气氛，话题较多是相亲，小小的吉布哨所里笑声不断，充满了家的温馨。

　　苏万飞的牺牲让寂寞的哨所变得沉默。一段时间内，谁也不愿主动提及这次意外，更不能接受苏万飞离开的事实。

　　最难以释怀的是指导员杨作飞。2020年新年第一天，吉布哨所哨长欧阳叶因患爆发性心肌炎去世，杨作飞心如刀绞。今年5月休假回家，杨作飞的家人发现他像变了一个人似的，沉默寡言，家务做得少了，两个小孩带得也少了。

　　7月13日，杨作飞休假归队。世事难料，仅仅两天后，旧伤添新痛，他几乎走到了崩溃的边缘，好友安慰提醒他，“你是连队主官，那么多人看着你呢，你得坚强。”

　　事实上，杨作飞在连队战友面前表现出了一名连队主官该做的一切。但面对上级派来的心理医生，他倾诉了所有，“我不是一块冷冰冰的钢，我是一个有血有肉的人，一年之中，两名战友相继牺牲，叫我如何释怀？”

　　“我不是一个合格的指导员，没有把大家照顾好。”杨作飞说，他不惧战场上的炮火硝烟，却无法接受和平时期的减员，他甚至动过“向后转”的念头。

　　和杨作飞一样，那天，连长索朗群培赶到哨所，看见脸上血肉模糊的苏万飞，打电话向上级汇报时，他哭得像个孩子。

　　苏万飞坠崖后，上士李有良第一个攀下深谷寻找苏万飞。70米高的悬崖，接近90度的峭壁，在没有任何防护措施的情况下，李有良徒手拉着崖壁间的松树干一路向下滑。

　　“时间就是生命。”李有良回忆，“哪管得了那么多。”事后，他再次站上苏万飞排长坠落的悬崖，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他也不知道自己当时哪来那么大的勇气。

　　“战友，战友，亲如兄弟，不只是歌里写的、嘴里唱的。”上等兵陆元信记得，去年6月参加野外驻训，一天，苏万飞患上重感冒没法跟训。夜训归来，陆元信发现，整个帐篷里的被子都铺得好好的，水壶的热水灌得满满的，大家一看苏排长，瞬间心领神会。

　　苏万飞原计划5月份休假。三排长王博查出有胆囊炎，打算回老家做手术，抱着试一试的态度，他打电话询问苏万飞能不能调换一下休假时间，没想到苏万飞爽快地答应了，这让王博感动不已。

　　三

　　苏万飞牺牲后，副连长熊中辉临危受命接替苏万飞的哨位。今年6月中旬，熊中辉升任德芒边防连的副连长，与苏万飞只有一面之缘，苏万飞给他留下的印象是踏实和老实。

　　“努力做好苏排长生前未尽之事。”上哨之初，熊中辉深感责任重大，尽管时间是治愈伤口的良药，但他还是努力尝试各种方法，让大家尽快从悲伤中走出来。

　　注意力转移法，熊中辉有自己的心得，“新训的时候思乡心切，天天训练劳动，晚上倒头就睡，哪还有心思想东想西？”这法子是从老班长刘绍勇那里学来的，提干后，熊中辉同样视若法宝。

　　器械训练场再一次升级。年初，“欧阳叶版”的单杠是用两根杜鹃树干搭上一根钢管制成的，苏万飞上哨后平出一块地，从连队拉来一副单杠，简易版变成制式版。如今，熊中辉带着大家发扬“南泥湾精神”，在“苏万飞版”单杠的基础上，进一步拓宽了器械训练场，硬化了台阶方便官兵上上下下。

　　哨楼临崖，周围用铁栅栏固定，熊中辉觉得还是不保险，萌发出砌堡坎的念头，可哨所缺石料，他便脑洞大开，用废弃的清油桶装满泥土堆成堡坎，给官兵日常生活执勤加了一把安全锁。

　　观察、训练、修路、文化建设、背运物资……大家一忙起来，心中的痛苦随之减少。熊中辉感觉到，守哨官兵的状态恢复得比预期要快，大家似乎铆足了劲儿，都想用行动来证明这是一个英雄的群体，没有被困难打倒。“没有一个冬天不可逾越，没有一个春天不会来临。前行是最好的祭奠。”他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