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丑

　　老丑是我的一个表叔，和我母亲同龄，他人长得其实并不丑，只因为名字里面有一个“丑”字，小名就一直这样叫了。上世纪四十年代末的农村，以“丑”为名曾流行一时，都说名字取得越贱，越容易养活，所以老丑才能熬过艰难的日子。他就像一棵生在崖壁的野树，用年轮守着无法言传的过去，但他终于还是站到了不惑之年。

　　前段时间，母亲突然打来电话，说老丑从武汉一个建筑工地的高处掉下来摔死了。他没有告别——根本来不及——也没有在生命最后的刹那留下只言片语。电话那头，母亲留给我的只是叹息。

　　“他去年过年回来时还跟我说，他站在几十层高的建筑工地上往下看，会发晕，会害怕……”母亲开始沉默了。挂断电话后，我的心久久无法平静，关于老丑的印象总在脑海里翻腾，像一个被遗弃的废旧瓶子，在茫茫大海上随风浮沉，时而远，时而近，时而清晰，时而模糊。

　　我记得小时候，老丑是在村里搞过塑料大棚种植蔬菜的，在村子人眼里，这是很时髦的事，老丑干了，还不止一次地坚持过。有一次在卖菜的途中，老丑的破旧三轮车出了故障，直直地溜进沟里去了，险些要了他的命，从此，老丑没有再继续做种菜卖菜的生意。

　　可能他天生就是一个有想法的人，他爱折腾，不甘心命运，转而又去学了蚕桑技术，最后大张旗鼓地在村里搞起了养蚕的生意。刚开始，老丑做得有声有色，村里人都竖起了大拇指。可他似乎不满足已有的荣耀，他又用养蚕挣下的钱进一步扩大了养殖规模，并雇用了同村几位能干的庄稼人和他一起养蚕。也许是太心急了，等到蚕长起来的时候他才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蚕吃的哪里是桑叶，简直是他的命啊，就算是把村里所有的桑叶都打回来，也难能保证正常的供应量。于是，越来越多的蚕饿死、病死了，他一气之下，把蚕虫倒进了石灰粉里，让活蚕变成了“僵蚕”，最后亏得血本无归，连雇用工人的工资也不能结清。

　　世事不易，养蚕遭受打击后，精疲力尽的老丑心灰意懒，从此阔别家乡，成了揽工汉，一晃竟是二十余年。忙着挣钱，忙着奔命，头发白了，皮肤也糙了，末了，他老婆也没能讨一个回来，只能用打工存下的皱巴巴的钱翻修了老瓦房，兄弟几个凑合着过。

　　他逢人就爱说话，可能是寂寞久了，黄土围起胸脯，也没能找下一个掏心窝子拉话的人。于是他就喜欢唠叨，若是第一次见他的人，肯定会被他的热情打动；知根知底的，多半是会嫌弃他，觉得他的嘴“碎”。

　　老丑最后被送回了故乡，这次他再也不会多说一句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