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江遗恨》剧照
今年3月20日，被称为“影坛常青树”香港影后李丽华去世，享寿93岁，引来一片赞扬与悼念之声。作为一位美丽非凡、才华卓越的女艺人，从民国乱世中一路走来，确也不容易！她有过辉煌，也有过失足，笔者在所著《南京沦陷八年史》中，曾写到她主演的汉奸影片《春江遗恨》，于1944年11月，在南京上演的一段历史。
1937-1945年南京沦陷时期，南京市内没有电影制片厂。日伪当局在南京各影院中，除放映日本、伪“满洲国”的新闻片与故事片外，越来越重视放映在上海由日伪控制的、以中国电影厂名义拍摄的中国故事影片。
1941年12月，日军占领上海租界后，日伪当局策动原新华电影公司老板张善琨出面，于1942年4月成立了伪“中华联合制片股份有限公司”（简称伪“中联”）；1943年5月，又成立了伪“中华电影联合股份有限公司”（简称伪“华影”），实现了所谓制片、发行、放映“三位一体的电影国策”，以贯彻所谓“负担大东亚战争中文化战思想战之任务”。
伪“华影”由汪伪中央宣传部长林柏生任理事长，伪宣传部驻沪办事处处长冯节任总经理，张善琨任副总经理，但实权操在另一位副理事长、日本人川喜多长政手中。
伪“中联”、伪“华影”在几年间拍摄了100多部宣传“日中亲善”与“大东亚战争”的故事片，在日占区各地上映。被日伪控制的南京各影院先后放映了这些影片。
1944年11月，正是日本军国主义在中国人民与世界反法西斯阵营的共同打击下，连吃败仗、走向没落与最终失败的时候，但日伪当局还要用各种手段，进行绝望的挣扎。就在这时，在日伪统治下的沦陷区中心南京，各影院里同时放映了一部由伪“中华电影联合股份有限公司”（伪“华影”）与“大日本映画制作株式会社”合作拍摄的影片《春江遗恨》。
该影片由日本人稻垣浩任导演，日本演员阪东妻三郎出演男主角、日本武士高杉晋作；中国女演员李丽华出演女主角、一个名叫玉瑛的中国女店员。玉瑛会说日语，与日本武士高杉晋作间有微妙的暧昧关系；女演员王丹凤则出演女配角；片子里的西方洋人多由上海沦陷后仍逗留上海的东欧人，主要是白俄（即在苏俄十月革命后流亡在中国的俄罗斯人）出演。
李丽华，原籍河北，1924年出生于上海，父母都是京剧演员。1940年，她17岁时，因主演《三笑》而知名。后来，她在艺华影片公司主演《千里送京娘》等影片。1942年，她19岁，应邀参与出演伪“中华电影联合股份有限公司”（伪“华影”）与“大日本映画制作株式会社”合作拍摄的影片《春江遗恨》。
影片《春江遗恨》根据日本十九世纪浪人高杉晋作的著作《游清五录》的内容拍摄，以中国太平天国战争为背景，无中生有地编造了一个日本武士高杉晋作乘“千岁丸”号访华，帮助太平军作战的故事。
影片中的这位日本武士高杉晋作，俨然以中国人的救世主的面目出现。他来到中国时，正逢太平天国起义军在江南一带作战。他懂得并欣赏中国文化，为人慷慨正义，照顾中国女人，却不贪图。他一开始就劝告太平军，“洋人不可靠”，在太平军溃败反省后，他与太平军领袖热烈地握手，口称日本“热爱着东亚，热爱着中国”，意在宣传中、日联合，抗击英、美，实际上是日伪当局借剧中人之口，鼓吹与宣扬由日本来“拯救”中国，一同支持日本发动的太平洋战争。
该片的插曲《夜来香》由黎锦光作曲，由明星李香兰演绎。日本作曲家服部良一将它介绍到日本去后，先后被改编成英、法、日、泰、粤等多种语言，近60个版本。
《春江遗恨》在南京上映后，日伪当局开动宣传机器，对此片赞不绝口，宣称它是“中日电影界合作共存共荣的象征”的影片。北平伪“华北政务委员会”的官方杂志《华北映画》，称赞李丽华在剧组拍摄此片时，日语水平突飞猛进，经常自告奋勇给阪东妻三郎当翻译； 而王丹凤在剧组中，则天天苦学英语。
然而，《春江遗恨》上映时，已经是日伪即将垮台的前夜，因而，它既是日伪制作汉奸奴化电影的高峰，也是它走向灭亡的标志。
抗战胜利后，上海法庭对《春江遗恨》等“附逆”艺人传唤。当时有影评人撰文，批判李丽华出卖灵魂，在《春江遗恨》中鹦鹉学舌说日语，丑化英、美盟国，战后却厚颜无耻地四处奔走，想要跟西方人交朋友。
李丽华辩称，她当年只有19岁，加入伪“华影”，是“违背自己的意愿的”，对《春江遗恨》的主题也“不甚了然”，她很后悔参加拍摄此片，并表示今后再也不想当电影演员了。
最后，此案不了了之，李丽华等人平安无事，这正如美国加州大学教授、中国史研究员毕克伟在《〈春江遗恨〉的是是非非与沦陷时期的中国电影》中所说：是因为当时，“内战到了关键时刻，国民党政府另有当务之急。或明或暗，国、共双方都想赢得文艺界的支持，拿几个女演员做替罪羊，对谁都没什么大的好处”。
但对李丽华等演员来说，《春江遗恨》无疑是她们一个终身难以摆脱的道德负担。多年以后，她还在向公众解释：“我们不是汉奸，我们一直在做中国电影，所拍的戏，都是爱国戏”。
经盛鸿（南京师范大学教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