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际銮和老伴李世豫
潘际銮以前经常骑车带着老伴逛清华
潘际銮接受记者专访
他是中国焊接科学的奠基者、学术权威,一手开创了哈尔滨工业大学和清华大学的焊接专业。
他开创的高铁钢轨的焊接技术,为中国高铁的迅速崛起、发展并走向世界奠定了基础。因为他,我国的焊接技术世界领先。
他在年近九旬的时候,还骑着电动自行车载着年过八旬的老伴儿在清华校园里兜风,神仙眷侣,羡煞旁人。
4月15日,央视第九期《朗读者》请来90岁的焊接工程专家、中科院院士潘际銮。他朗读了当年清华大学救国会会写的著名文章——《告全国民众书》。网友评论他是“真正的大师,国家的栋梁”。
日前,他在北京的家中接受广州日报记者专访时说:“我这一生只干了一件事,只爱了一个人。”
1927年出生的潘老今年90岁了,尽管是在自己家中接受记者采访,潘老依然很正式地穿着白衬衫配西装,打着领带,一丝不苟。潘老说:“我现在在清华还有一个团队呢,帮着做核电站的项目,要不是你们今天来,我就去办公室了。”
无缝焊接技术领先全球
“很多人对焊接专业不了解,实际上焊接技术被广泛应用在高铁、核电站、航空航天等领域。”提起自己的专业,潘老打开了话匣子,“比如以前的火车轨道一根是100米,在车间做好这100米一根的轨道之后再在工地进行组装焊接,因为每一百米就有个接头,所以开起来总是哐当哐当响,速度也起不来。现在高铁的轨道则不一样,我们在车间就把5根100米的轨道无缝焊接在一起,然后再把每根500米长的轨道送到工地上进行组装焊接,轨道之间焊接得很光很平,火车开过去非常稳,这样速度就可以上来。”
潘老至今仍能清楚记得我国第一条高铁京津高铁修建时的情形,“当时的铁道部很慎重,请我去做焊接顾问。这条高铁一共3800个接头,都是用我的方法无缝焊接的。后来这项技术在全国推广,如今我国有2.2万公里的高铁,共计84万个接头,没有一个是坏的,高铁焊接的要求很高,我国铁轨的焊接技术是全世界最好的。”
潘老说,他在西南联大读大四时,老师开了一门焊接工程的课,这是他初次接触焊接专业。“后来我在哈尔滨工业大学读研究生期间,前苏联派了很多教授过来帮助我国搞工业,其中有一个博士,是学焊接专业的,我就跟着他学。”潘老说,学习两年之后,他参与创建了哈工大的焊接专业,后来回到清华,潘际銮又在清华建立了焊接专业。
边逃难边读书高考夺魁
日前,央视的《朗读者》栏目邀请了潘际銮,潘老朗诵的是战火纷飞的年代,清华大学学生自治会写的那篇著名的文章——《告全国民众书》。
在场外与潘老一同朗诵的,还有12位潘老的老校友:91岁的音乐家茅沅、95岁的历史学者胡邦定、97岁的诗人郑敏、91岁的航天科学家林宗棠……13位老人的总年龄加起来有1200岁,但当他们读起这一段“华北之大,已经安放不下一张平静的书桌了!”时,神情依然像年少时一样慷慨激昂。
1937年,抗日战争全面爆发,十岁的潘际銮在江西九江的家被日本人炸平,父亲只能带着全家人从九江往昆明逃难,“我们逃到湖南株洲的时候,全家人爬上了一列露天敞开的运煤车上,当时下着大雨我们打着雨伞,日本人的飞机就来了,他们用机关枪对着我们扫射。火车随即停了,我们爬下火车,分散到路边的田野中趴下,等飞机走了之后才又爬上火车。”
潘老回忆,除了躲避飞机轰炸外,逃难时他还得了伤寒病,导致肠胃溃烂,“当时也没有医院没有药,我昏迷了,父亲背着我走,每天只给我喝一些水和米汤,把我从衡阳背到了桂林,昏迷了十几天后我终于醒来了,伤寒也慢慢恢复。”
潘老说,父亲很重视几个孩子的教育,在逃难的过程中,每到一个地方,父亲都不忘记去找学校。“在云南一个少数民族村庄住下后,因为穷困,父亲在离家20多里的地方找到了学校,我和二哥每周六回家,周日返校,每次要爬三座山,走两三个小时才能回家。”
潘老至今仍清楚地记得,有一次从家准备返校时,下起了大雨,父亲坚持让兄弟俩返校,在山路上,洪水把两兄弟冲进了河里,冲了几里地,“幸运的是,当地的老乡发现并用竹竿把我们救了起来。”
就是在这种艰险的条件下,潘老一边逃难一边学习,在六年时间里读了6所中学,并在17岁那年以云南省状元的身份考上了西南联大,攻读机械工程系。“我考全省第一,父亲母亲也没有表扬我,这让我知道学习是自己的事,必须要自强。”潘老说。
一辈子不图名利
尽管以状元之身进入西南联大,但在大一的期中考试就遭遇了不及格。潘老说,西南大学的要求很严格,只掌握了老师课堂上的知识是远远不够的,需要自己主动学、学得很深才行。
当时学校大概每年有三分之一的学生不及格,“不及格很要命,就没办法继续之后的课程,比如数学物理不及格重修,再不过的话就不能学力学,力学不及格就不能学设计,每一步都很严格,所以有些学生读了五六年才毕业。不过大一过后我的成绩就又很好了。”
潘老说:“当时西南联大的学生有三个目标:抗日、救国、回家,一定要打败日本才有出路。”抗战胜利后,潘际銮回到清华大学读书。1948年夏天,潘际銮以优秀成绩大学毕业并留在清华当助教。1950年秋天,他被清华大学推荐到哈尔滨工业大学,在前苏联专家指导下读研究生。他的导师普罗霍洛夫既是实践经验丰富的焊接技术专家,又是有很高学术水平并获得博士学位的教授。
1955年夏天,潘际銮带领在哈尔滨工业大学参加焊接研究生学习的 10多名学员返回清华大学,正式建立焊接教研组。他被任命为教研组主任。
20世纪50年代末,他试验成功板极电渣焊及重型锤锻模堆焊;60年代初,他成功完成了我国自己生产的第一套核反应堆焊接工程; 70年代末,他又研制成功具有特色的电弧传感器及自动跟踪系统;80年代,他研究成功“QH-ARC”焊接电弧控制法,为焊接电弧的控制及焊接自动化开辟了新的途径。进入21世纪,早已过了退休年龄的潘老还在为中国的高铁事业披荆斩棘,保驾护航。
潘老说:“我这一辈子不图什么名利,我的奋斗目标就是为国家做贡献,只要国家需要,我就知难而进,敢于上马。”
九旬骑车带八旬老伴
潘老之所以能数十年扎进去搞科研做工作,离不开妻子李世豫的默默付出。谈起妻子,90岁的潘老幸福之情溢于言表。
“我年轻的时候一心扑在学习上,大学毕业当了助教,没恋爱过,也没找过女朋友。”1950年,年仅19岁的李世豫只身一人来到北京准备考大学。当时李世豫请自己的老乡帮忙找住处,而这位老乡正好跟潘际銮住在一起,于是两人就认识了。“我当时对她有好感,就主动帮她找住的地方,她要考大学,我就帮忙补习功课,数学啊物理啊我都给她补,白天辅导她功课,晚上就去散步,慢慢地产生了感情,彼此默认了对方。”潘老说,“我们没有惊天动地的爱情,一切都是简简单单的,没多久,我要去哈尔滨读研,她留在北京考大学,她没有说过一句不要我走的话,我这一去就是五年,其间,我们每周都给对方写信。”五年后,潘老回到北京,李世豫北大毕业,两人就决定结婚了。
潘老说:“婚后,我主外,她主内,六十多年来,我的每个决定,她都支持,从没拌过嘴。”
在清华园里,人们曾经还能看到年近九旬的潘老骑电动自行车带着年过八旬的李老在林荫道上兜风的情景。潘老说:“现在不骑车带人了,有时间的话,我们还是喜欢在清华园里,到处走一走,看一看。”
对话
“年轻人要少想名利”
广州日报:当年西南联大的学习氛围是怎样的?
潘际銮:西南联大实行教授制,教授没有行政待遇,学术自由,对学生实行民主管理,让学生自由发展。西南联大的考试很难也很严格,有时候还有一大半学生不及格的,后来学校实行了“开方乘十”的打分制度,也就学生的考试成绩先开平方,再乘以十,就是你最终的分数。比如你考到了36分,开方之后是6,再乘以10就是60分,那就及格了。能得七八十分是成绩很好的学生了。
广州日报:您一生都在钻研焊接这件事,是什么推动着您前行?
潘际銮:我的驱动力有两个,一是兴趣,我从小就喜欢读书学东西,虽然求学的过程在逃难,很艰苦,但我一有机会就会去看书。中学六年我读了6间学校,其中只有一半时间是真正在学校学习,其他时间就自学。十几岁的时候我在工厂给人看仓库,门口有桌子,我就在抽屉里藏了本书,有人来了就关上抽屉,有时间就读书。
第二个驱动力是成就感。毕业后清华决定建立核反应堆,从研究到制造到安装,我带着上百人做,做了四年,虽然没有名利但自己很满足,觉得自己能做成事。退休以后,我也没休息,直到现在,我还带着一个团队在帮核电站做事呢。
广州日报:作为老学者,在做人做事做学问方面您有没有什么体会?
潘际銮:我对如何做人、做事、做学问总结了一个行为准则,“与人为善、助人为乐;己所不欲、勿施于人;海纳百川、有容乃大;坚持真理,不做违心事。知难而进、敢于攀登;团结友好、共同战斗;只求贡献、淡泊名利。潜心治学、宁静致远。”
现在很多家长很重视孩子的教育,我认为父母的言传身教比说教有效。我的父亲做过铁路九江站站长,记忆中有人给父亲送钱,父亲都不收,有一次别人送了一副水晶眼镜,父亲推脱不掉,就问了眼镜的价钱,然后如数给了对方十块钱,父亲的为人对我影响很大。我小学念的是私塾,那时候要学论语等传统经典,上午背书、下午练毛笔字。当时自己六七岁,虽然能成篇背诵但自己也不懂,长大了之后反而懂了,那些代表着传统文化的句子深深地印在了我的脑海里,变成了我的行为准则。我觉得弘扬传统文化是件好事。
广州日报:对于现在的年轻人,您有没有什么话要说?
潘际銮:年轻人要搞清楚学习的目的,要掌握知识,为国家多做贡献,少想名利。(于梦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