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佳玮

　　中国观众，为什么爱看反腐故事呢？

　　确切说，不是现在才爱看反腐故事，这点传统，古已经有之。

　　中国古代大多数老百姓，并没有读史书的机会，所以绝大多数的历史教育，都是打戏曲评书里来。而编民间故事的艺人，第一得讲大人物，这样大伙儿才爱听；但毕竟没亲自经历过政治朝政，所以民间评话故事，总爱把朝廷大事，想象成日常家居生活。

　　比如，中国评书里的袍带书，一定是个软耳根子皇帝，配一个吹枕头风的奸妃，奸妃身后站个奸佞老国丈，一群说不上话的贤臣，朝廷大事，就这么过家家的决定了。

　　而民间传说里的好官，几乎是一张脸谱：人民总爱把包拯、刘墉、寇准、狄仁杰这些名政治家，一律想象成名侦探柯南，断案如神。人民最爱听这些清官们判冤狱、审悬案，让老百姓拦轿喊冤。除了破案之外，最好还是不畏皇亲国戚：包拯最著名的自然是铡美案，驸马陈世美都敢铡，多好！老百姓还凭空编了所谓龙头虎头狗头铡，龙头斩皇亲，虎头斩大臣。这里就体现出森然的阶级制，但老百姓就爱看这个。

　　为什么呢？

　　话说，官员们所做的，无非是组成集团，收取百姓纳税，提供公共服务。搁我们这时代，是所谓人民公仆。

　　对百姓而言，有公仆自然是好，可以享受服务嘛；没有，其实也无所谓：毕竟许多公共服务，比如修桥铺路，没有公仆，老百姓是可以自发做的。

　　孔夫子说，“有国有家者，不患寡而患不均”。中国老百姓苦惯了，不避讳吃苦，但是不能坑我们。说白了，老百姓历来，是被苛捐杂税酷吏们坑苦了骗苦了，所以，格外盼望一个天神降世的青天大老爷，可以替他们主持公道。公道者，公平也。如果没有公道，就只能指望水泊梁山的好汉们“替天行道”。

　　而中国古代的文官集团，却会相对崇奉潜规则：官场上贪贿人情，习以为常，大家心照不宣。俨然是“虽然不干净，但我们为老百姓做事”、“贪一点也是理所当然嘛”。

　　为什么呢？

　　因为在一个半封闭的、有家规的官僚集团里，不廉洁的人用着，反而放心。林冲上梁山，王伦不放心，要他纳个投名状：你也杀个人，自己不干净了，我们这些匪类才好认你做兄弟。

　　所以呀，中国古代，越是普通老百姓，越强调平等和清廉，因为怕被坑，怕被凭空剥夺掉什么。所以古代老百姓对清廉的要求，可能还高过能力。

　　而越是上位者，越强调“哪怕不廉洁，但是有能力呀！”因为越是占据资源者，越信奉社会达尔文主义。说来半点不奇怪：越平民的，越渴望平等；越上等的，越希望自由。

　　当然了，早在古希腊，希腊人其实已经想明白了：凡权力集中而无监督者，必有腐败；所以历史上，希腊人曾用贝壳流放，将几位还来不及腐败的掌权者给赶走，防患于未然。这么做当然有民粹嫌疑，但他们的态度就这么坚决：一切未受监督的权力，必然腐败。

　　中国古代老百姓大多念不及此，也很少考虑包青天如果可以上斩昏君下斩奸臣，那么谁来监督包青天呢？就凭一点良心了。这么做其实有些危险，但古代百姓想不了这么远：毕竟，在中国古代，连包青天这样的青天大老爷，对老百姓而言都是幻想出来的角色；完整的权力监督牵制，中国古代老百姓都想不到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