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方旷冷，春天多大风。风，不是起于青萍之末的温柔之气，也不是温润南国的杨柳清风，而是吹得白云流走、荒野起沙的劲风。你无需驻足，就能听到风的声音，吹过原野、山冈，穿过城市高高低低的灰色大楼，撩起你的发丝。它们常常在夜间打着呼啸穿城而过。

　　春风到底是春风，惊蛰过后，再寒凉孤啸的风还是能送来春天的颜色。

　　北京崇文门明城墙遗址公园里的绿梅，就在一场春雪中悄悄打了花骨朵。

　　一个个小小的绿萼缀在光溜溜的枝干上，一个两个的花骨朵顶着晶莹的雪张开了眼。透明的雪，衬得绿梅愈发骨骼清奇。兴奋的游人无意间发现春色，惊喜地拿出手机伏身贴近花枝，咔嚓咔嚓一通狂拍。只拍得花儿都要羞得开了，才罢休。俯仰之间，绿梅花骨朵图就在大家的朋友圈里传开了。春天来了，花信随着春风和手机信号传到了爱花之人的眼中。

　　北方的春天有多金贵，从这一张梅花图就能看得出来。当南方已是杂花生树、群莺乱飞的时节，古城墙边的一枝绿梅就足以慰藉了人们渴盼春天的心神。

　　明城墙遗址公园的花事，也从一朵绿梅开始。

　　公园是开放的，因一段长1.5公里的明代正统元年修筑的城墙而得名。公园虽然微小，却将一条城市主干道生生分开。它就局促地蹲在Y字形马路的那个三角形的中间地带上。说是遗址公园，明代的老墙不知道保留了多少，只有斑驳参差的墙砖仿佛还有500多年前的影子。墙边的绿地却是很好，为跌宕起伏的地面盖上了青青的绿毯子，护住了城墙根。绿地上有200多株古树，或站立或歪斜，像守护城墙的士兵，又像是趸在墙边晒太阳的懒汉。一条蜿蜒的石面步道沿着城墙穿花分柳，一到春天就能吸引不少爱花客在此流连。

　　我工作所在地恰好和明城墙遗址公园一路之隔。早春清晨，在吹得人睁不开眼的春风中站立，你会后悔没多穿一件衣服。但到了正午，凉风借着阳光的温度，就变成了吹开花朵的熏风。解开捂了一冬的厚围巾，春风入怀，颇有“清风吹我襟”的畅快。

　　明城墙遗址公园早春的梅花年年开得热闹，引得蝶舞蜂浪，游人如织。这几年，公园管理部门索性搞了个梅花节。花还未开，各种仿古的宣传栏和木质的步道就搭起来了。这场城墙下的花事，愈发热闹。借助大众传媒平台散发传播，有人从各处专程到这北京城的东南角来赶这花事，一睹古城梅花艳阳天的美景。

　　和颐和园、圆明园、北海公园、北京植物园等名园相比，明城墙遗址公园实在是不出名。而且，它不像其他公园那样周正。公园的主角本是一堵断墙和一个在城墙上的角楼。角楼后面又新修了亭子回廊，朱红的柱子，五彩的木梁，完全仿明清建筑的风格。说是公园，可没有围墙，两边是马路。因和北京火车站临近，所以马路上的车辆川流不息。好在，近城墙边的梅树有近千株之多，50多个品种。它们如大众明星一般，在春天的秀场上，在相机的镜头下，分外耀眼。慢慢的，灰朴的城墙成了春天梅花的背景。作为陪衬，梅花便喧宾夺主了。

　　午后，从办公室的格子间里出来，我常常会去公园里散步，见见阳光。

　　大风将天空吹干净了，蓝得让人心颤。早春古树的枝丫，干枯如铁画，似剑似戟戳向天空。大风过后，古树树梢的细枝在风中晃动，没了冬日的凝重，多了几分枯木逢春的喜悦。梅树是后来者，较古树低矮。梅树光滑的纸条中泛着青绿，点缀着花骨朵，含苞待放的样子像是娇羞的大姑娘。它早就蕴蓄了一冬的能量，只一日暖阳，就纷纷在枝头抖开了花衣裳。再有几场春风和春雨，白梅和红梅就几乎同时亮出了丝丝花蕊，如美人的媚眼。赏花的人，一团团围过来，花儿也就乐开了，干脆一树树地打开花伞，一片片地敞开花衫。

　　除了呼朋唤友、三五成群的赏花人，除去路边车辆飞驰而过的声音，公园里还有一种声音，最接近春天的声音——鸟鸣啾啾。春天，鸟儿的叫声是欢悦的。那叫声和鸟儿在树间高低翻飞相应，如芭蕾舞者轻快的脚步，如弹奏者灵活的手指在琴键上跃动。城墙边，乌鸦和枯树组成元散曲的意境，喜鹊便和梅花组成民俗画里的喜鹊登梅和喜上眉梢。

　　有同事说，古城墙边拍花最美，随手定格镜头，深蓝的天和灰色的墙，色彩对比强烈，再来几枝娇俏的梅花，刹那间，白发红颜的感叹、古今一瞬的惆怅、年年岁岁的回环往复，让人心旌摇动。是啊，年华易逝，岁岁不同，去年赏花的人和今年看花的人还会是同一个么？

　　城市生活节奏飞快，即使是在与公园一路之隔的写字楼里，也不能得空天天去公园看花。去年，3月间出了一趟差，等回来的时候，午间抽空去公园寻花，哪里知道，匆匆而来，看到的却是绿叶生发、青梅满枝。在响彻春光的开场锣鼓之后，在哄哄闹闹的花事了却之后，在木质的步道做好后，花旦唱罢，青衣出场，花事将尽，剧将收场。春风的序幕已拉开，雨水后脚跟来，春亦将老，落花便化作了春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