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7年1月24日,旅客乘坐荣成至青岛北的动车组列车。视觉中国供图
米梓愿在高铁上纵览电子产品换代史,李娟却在普速列车的餐车里,感受中国人饮食结构的变化。最早,餐车好卖的食物都跟“肉”沾了边,红烧狮子头、青椒肉丝、鱼香肉丝一等一的好卖,这些年乘客“不那么爱肉了”,“两荤两素营养套餐”成为更走俏的产品。
“谁家缺一点儿肉啊,都要保养,要照顾身体。”和李娟搭班的厨师长刘传宝,正经历退休前最后一次春运,头发花白的他盘点着如今乘客的最爱,“吃全素的有,还有人啥都不要只点一碗汤”。
餐车厨房也跟着飞驰的列车一起前进。从烧煤,到煤气罐,再到如今的电磁炉,厨房的环境越来越好,过去烧煤常常是“做顿饭鼻子眼里全是黑的”,后来用上电磁炉,电力不稳,时不时会断电。有时候,正大火炒着菜突然断电,再来电时,这菜已是怎么做都不好吃了。
当时的餐车师傅急得不行,最后好不容易商量决定,以后少用大火炒菜,多做些炖菜和煮菜。
>>>跑一两次春运,这个列车员就长大了
没有多少人还记得这些餐车后厨的故事了。李娟所在的车次前几年还跟随高铁大流,取消了后厨,改用微波炉加工的快餐。只是,售卖了一段时间后,餐车的业绩不好,乘客还老反映意见,希望能在漫漫旅途上吃上一口现炒的热菜热饭。
没多久,她的厨房又回来了。
那时,李娟已经拿不准乘客的喜好。他们的盒饭有时候推了一圈才卖掉十多份。过去,这个数字一度达到三位数。
她不清楚,口味越来越多样的乘客是否还会喜欢餐车提供的餐食。人过中年的李娟会眯起双眼、双手交握,小心翼翼地问前来采访的记者,“ 高铁的快餐好吃吗?跟咱餐厅的比呢?”
今年是她来到餐车工作的第10个年头。餐车的活儿基本从“车轱辘开始转的那一刻起”就得忙起来。
她曾经跟随餐车临时编组穿过西北。列车在甘肃漫天的黄沙里待了好几天。她不敢洗脸,每天只能用“一丁点儿水”刷牙,睡觉时从窗户缝呼呼地灌进冷风。
绿皮车厢窗户关不严实,她的脸“像叫花子一样脏”,车子开了三天三夜,她偷偷一问,竟然还在甘肃,把她吓得差点晕倒。垒了半个车厢、足足两米高的土豆、白菜和芹菜都陆续见了底,列车还是时走时停,她也不敢下车透气,怕一下去车就走了。
熬了足足半个月,她终于回到了北京。
在春运时节,每一个餐车工作人员都要应对层出不穷的状况。她在开往阿尔山的列车里,用煤生火熏得满脸漆黑,连鼻涕都是黑的;在深夜的餐车遇上挑事儿的乘客,好说歹说也要强势占座,不得已,她摆出“居委会大妈”的架势,跟人语重心长地谈心,才把人劝走;她遇到不讲理的乘客,骂骂咧咧说饭不好吃要投诉,这个有了儿子的妈妈,也只能弯下腰低下头,听着年轻的乘客对她的一项项数落。
工作18年, 她有13个春节都是在繁忙的餐车度过的。她错过了儿子的成长,也错过了家庭的团聚,可这个女人说,自己无论如何还是舍不得离开餐车。
她还记得,胃不舒服的乘客会在深夜找来,请求餐车给熬一碗粥。还有提着蛋糕的年轻人跑到餐车,笑着跟她商量,能不能给做碗长寿面,同行的朋友今天正好生日。
这些请求,李娟没有拒绝过。
这是她舍不得餐车的原因,不管旅客身份如何,那么漫长的旅途中,“餐车就像一个家”,给人热乎的饭菜,陪人走完回家的路。
已经离开列车员岗位的张雍也格外眷恋餐车。硕士毕业后,他进入北京铁路局北京客运段工作。他说自己在餐车师傅的“无数次加餐”下飞速发胖,也在拥挤喧闹的硬座开始学习“社会的第一课”。
负责给乘客补卧铺票的他看到了“人生百态”。有和善的年轻人和中年人,主动让老人和腿脚不便的人士“插队”,还摆摆手,“没事没事,大不了我不睡了呗”。
也有人一路眼巴巴求着他补卧铺票,几经辗转终于轮到后,他把好消息带过去,对方的脸却变了,“不就是个‘补卧铺’的吗?”
他在春运火车上目睹过生命的诞生。他为突发疾病的旅客紧急呼叫过医生,素不相识的人们在拥挤的列车腾出一片空间,作为临时的“诊室”。
在一些摄影师的镜头里,还留存着更久远的影像。有生命在春运途中逝去,遗体被抬到站台,用白布遮住,列车呼啸而过, 人们从绿皮车的窗户探出脑袋,注视着白布下的遗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