遇见梵高
赵小勇第一次来到大芬村的时候,这里只有一个小作坊。
1996年底,有一天,赵小勇下班后在宿舍里画画。一个老乡看到后,夸他画得漂亮,说自己的哥哥在大芬村靠画画赚钱。赵小勇第一次知道画画也能卖钱。几天之后,老乡带他去大芬村玩。
他第一次亲眼见识油画绘制过程。看着画工们熟练地画画,速度快,还漂亮,很羡慕。回到工厂,他对老乡说,想去大芬村画画。老乡让他做好心理准备,画油画需要学习,可能半年,甚至一年。
赵小勇已经在这家陶瓷工艺厂打了四年工,作为一个熟练工,他的月薪是一千一百多元。每天的工作是在那些瓶瓶罐罐上画娃娃、衣服和花,他有些腻味。而且老工友都走了,没剩几人,惟一让他留恋的就是在这里认识的女友。他想换个新工作,但要与画画有关,工资也要更高一点。赵小勇从小喜欢画画。1972年,他出生于湖南邵阳农村,兄弟四人中排行第三。父亲是当地机械厂仓库管理员,在他读初一时去世,大哥接了父亲的班。二哥擅长工笔画和书法,每天晚上都会在家画,把水浒一百零八将画成一册书。他很小的时候就坐在一旁看二哥画。后来,二哥去深圳打工,他就在家练素描、水粉画,学着画花草、人物。
大芬村,一位画师在巷子口画画 图/本刊记者 大食
16岁他初中毕业,成绩不好,觉得读书无用,就去附近的邵阳、娄底等城市打工,想给家里赚钱。在建筑工地做小工,推板车,一天赚六七元。做了几个月便吃不消。1987年10月,他也到了深圳,两个月的时间里,他骑着旧单车,到处找工厂排队应聘。因为是外地人,一次也没能成功。刚去的时候,住在二哥宿舍,没多久便被工厂轰了出来。没地方住,就跟着几个一起找工作的老乡跑到山上,搭个帐篷,睡在树底下,甚至墓地里。
没有工作,最怕派出所查户口、查暂住证。有一次,他被抓了,在收容所关了一天一夜,“里面好多人”。他叔叔花了350元才把人赎出来。那时候,派出所查得严,赎金又高,他只能躲起来。
二哥终于在电子厂帮他找到一份做汽车录音机磁带的工作,三百块钱一个月。过了六七个月,工厂效益不好,他没有本地户口,被裁了。心里憋屈,身上又没钱,找工作找到哭。他想找跟画画有关的工作,跑到横岗,好几个月后才在一家藤篮厂找到了一份给泥人上色的工作,做了两年,又去了陶瓷工艺厂。因为喜欢绘画,他每天下班后都会画点东西。
1997年8月,赵小勇和老乡一起辞职,来到大芬村。当时,这里只有香港画商黄江开设的一家油画工厂和几百名画工。赵小勇最初和老乡的哥哥张正京合租,跟着后者学习油画。张正京在深圳做了十年商品油画,从黄江那里拿订单,回家自己画,定期交货。
刚开始的时候,赵小勇什么都想画,觉得风景画漂亮,又看着人物画有意思,找不到定位,始终画不好。两个月不到,他就开始失去信心,不想画了。张正京建议他画梵高的画。梵高的画订单多,张画不完,分给他一些订单,让他赚些生活费和房租。
赵小勇画了两三个月,在张正京的指点下,开始慢慢上手。他从张老师家搬了出来单做,在大芬村租了个月租300元的单间。刚开始,他找过黄江多次,想拿订单,都碰了壁。黄说他还达不到出货的水平。“这个是有门槛的,我还没到那个阶段。”
他每天都把自己关在屋子里临摹梵高的作品。发现《向日葵》和《咖啡馆》最好卖,有段时间就只画这两样。一个星期画两三幅,然后背到市区的各家画廊去卖。二哥看他赚不到钱,劝他不如开家文具店。他有些动摇,但想想自己爱好画画,决定先不管赚不赚钱,还是要有信心。
赵小勇“专画梵高”,曾经从香港高先生那儿接到一笔超大订单——5000幅《鸢尾花》 图/戚颢
到大芬村一年以后,赵小勇画梵高顺手了很多,渐渐只画梵高的画,对其他画没了兴趣。他开始买梵高的画册和书,研究梵高的画。有一次,他看到一本定价五百多元的梵高画册,攒了很久的钱才买上。他慢慢喜欢上这位大师,也常常琢磨“每幅画代表什么、为什么要这样画”一类的问题。
赵小勇手上的闲钱,几乎都买了关于油画的书。他常常去技艺好的画师家,一边看他们画画,一边聊天,渐渐学到些油画技巧。时间长了,画师们也会到他那儿聊天,看他正在画画,顺手指点一二。这种零星、持续的学习,让他的油画技艺长进不少。
晚上,黄江经常在村子里溜达,看到赵小勇的行画有进步,给了他一捆画布。 “这才是真正的订单。”赵小勇说。 他向黄江交货,被打回来重改。之后,黄江只给他一些单价几元到几十元的低档画订单。他觉得没劲,赚不了钱,也不是梵高的画,就开始去村外找订单。
第一年不算成功,不过把女友接到大芬村结婚让他感到安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