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水漫村24小时

　　5月6日，村庄水位已经上涨到村民胸口位置。宜春市消防救援支队供图

　　5月6日，救援人员在江西省丰城市丽村镇尚山村进行救援。新华社记者 万象/摄

　　5月6日，消防队员用皮划艇援救村民。宜春市消防救援支队供图

　　5月6日，救援人员用铁盆将老人从家中接出来。宜春市消防救援支队供图

　　5月6日，消防队员只能划船进村。宜春市消防救援支队供图

　　5月6日，江西宜春，航拍清丰堤河堤溃口现场附近，部分村庄和农田被淹。（无人机照片）视觉中国供图

　　村庄突然就看不见了。5月6日下午，一位乘客坐在一列横穿江西的火车上，看到窗外连绵的大地，突然成了一片黄色汪洋，村庄只剩水面上零星的屋顶和树头。他以为自己晃了眼。

　　受强降雨影响，5月6日早上7点多，京九线铁路桥下的清丰河堤溃口约40米，江西省宜春丰城市丽村镇4个村小组被淹。

　　丽村镇尚山村73岁的村民徐春兰说，“几十年没见过这么大的水”。5月6日凌晨3点左右，她被村干部敲门的声音惊醒，打开门，往外迈了一步，那只脚立刻被打湿，雨水已经快要漫过门坎。

　　那晚，村干部挨家挨户把村民们叫醒，帮忙转移冰箱、洗衣机等电器和物资，领人们到高处避水。徐春兰弟弟一家在外地务工，将家里钥匙留了一把给了徐春兰，村民们也把他家的家电搬上了二楼。徐春兰的女儿说：“村里往年雨季也会涨水，但都是慢慢地涨，今年水特别大，堤坝溃口之前，村里的田已经被淹掉了。”

　　雨是从5月4日晚上8点左右开始下的。很快，累计平均雨量达到了300毫米。往年同期，全市平均雨量仅有247.0毫米。

　　徐春兰家1500米开外，就是清丰山溪。

　　清丰山溪流域内有着众多大中型水库。进入汛期，清丰山溪是丽村镇的防汛重点。

　　5月5日上午，尚山村村委会接到了丽村镇水利部门发出的气象预警，开始巡查河堤。“每次下大雨，他们都会提前一天发通知。”村干部王强说。

　　5月5日晚11点，丽村镇礼坊村村支书杨志也接到了气象预警的电话，前往他负责的河堤与水库巡视，检查泄洪装备。雨一直到6日凌晨两点也不见变小，杨志和同伴打了伞也没用，衣服被淋得湿透，“水库里的水不小，流得又急又快”。

　　“水面距离河堤上的马路大概不到1米。”凌晨4点，杨志接到镇上通知，清丰河下江段水位迅速上涨，需要前往增援。丰城市某街道工作人员透露，经市武装部调度，有8个乡镇各派30名应急抢险民兵前往丽村镇待命。

　　这时，丽村镇过去8小时的降雨已经超过了200毫米，在气象学中，24小时内降雨量达到50-100毫米就被定义为暴雨。

　　危险还是发生了。早上6点左右，清丰河堤开始出现漫堤。杨志回忆：“有一个地方水漫过了堤坝，水流流速相对较缓，大概20米长，1米多深，淹到了我们肚子的位置了。”丽村镇紧急调度了沙石、挖掘机、铲车、推车等设备，杨志也带了10名村民赶去清丰河堤帮忙，给应急袋装满沙土，制成沙包，堵住渗漏口。

　　早上7点50分左右，清丰河堤开始出现溃口，并迅速扩大至40米左右。

　　河水涌进了村庄。丽村镇尚山村的一位独居老人发现屋里进水了，开始把养在一楼的十几只鸡鸭往二楼赶，并给在深圳务工的儿子发了一段视频。那时，屋外的洪水大概到了小腿的位置，他的十几亩稻田刚插完秧，已经泡在了水底。8点左右，老人发给儿子的视频显示，水淹到了他的大腿，一楼的三轮车、冰箱和粮油，已经淹在水里。

　　50岁的尚山村村民陈淑萍没来得及转移家里的物品。她在丰城市区照顾孙子孙女，把老家的钥匙带在了身上，夜里习惯关手机睡觉。5月6日一早开机后，一个电话打了进来：“村里涨水了，情况不太对。”等她赶到村里时，河堤已经有了溃口。

　　她的老房子距离河堤只有约400米，好在地势较高，屋里积水还不多。陈淑萍试图蹚水进屋搬东西，现场救援人员拦住了她：“太危险了，不要进去。”

　　5月6日0点，丰城市防汛抗旱指挥部曾启动防汛四级应急响应，到了9点，防汛应急响应由四级更改为三级，指挥部组织应急、公安、消防及乡镇救援队伍1000多人开展抢险救援。

　　正在调休的市龙泽大道消防站指导员祝正蓬早上8点多接到一通电话：“丽村那边决堤了，赶快回来，人员不够。”丰城市消防救援大队先后调派了126人、19辆车、18个救生艇和1套远程供水系统到现场增援。

　　祝正蓬早餐也没吃，9点出门，9点30分就率队抵达了现场。4月底，他所在的消防站接到过“近期有大雨”的预通知，救援、救生、照明设备都提前装好了车，还做了一张执行力量出动表，会游泳的、有救援经验的人排在前面，“有了命令，直接就能拉出去。”

　　现场的救援兵分两路，一队去堤坝处理溃口，一队去尚山村接应村民。祝正蓬先是去了尚山村。起初水位不高，他们还能蹚着水走进去，把住在平房的村民先搀出来。后来水位持续上涨，祝正蓬只能开冲锋舟进去，下到1米多深的水里，把村民接过来背上船。

　　尚山村的一位儿媳在网络流传的视频中看到了自己家被淹的房屋。从她2018年嫁过来，这里年年涨水，但从没有这样严重。祝正蓬也从来没见过泡在水里的村庄。他大约援救了30几户人家，每户需要20分钟。有位老人带着5个孙子，远远地站在自家二楼喊：“太饿了！快救我们出去！”那些孩子最大的四五岁，最小的还被抱在怀里。

　　有位老人刚被背出来，又要回去拿他家里的1万元现金。祝正蓬和队员返回去，越过漂在水上的沙发，把钱找了出来。老人坐在冲锋舟上一个劲儿地说“谢谢”，说这是要给孙子上学的钱。

　　最难救的是15头牛。养牛人坐在橡皮艇上牵着牛绳，祝正蓬和他的队员们拿着鞭子在后面赶，“抽一下，走一步，它们像在玩水一样”。小艇驶过另一家养殖户时，祝正蓬看到一名中年男人站在路边哭，听说他养了几万元的鱼，全部被水冲跑了。

　　另一队消防员从树上救下了两名男人。那是丽村镇孙渡街道的两名养鸡户，他们想去救一条困在洪水中的小狗。结果途中船只侧翻，两人浑身湿透，爬上了旁边的一棵大树求生。

　　祝正蓬印象最深刻的，是一名男孩。大概在一片恐慌之中，他表现得过于兴奋。从祝正蓬把他接上船开始，他就在喊：“消防员叔叔来了！你们来啦？我长大也要加入你们，你们上次去我们学校宣传，我还上过你们的消防车……”

　　中午1点左右，村委会的人拿来了一些牛奶和面包，祝正蓬才吃了“早餐”，带队去了堤坝上。这里的主要工作是背石头、装麻袋、填溃口。4月11日，丰城市应急管理局曾表示，已在镇村两级共筹备编织袋2万余只，堤防砂卵石2000余方，防汛木桩150根，对有泡泉等险情险段的清丰河堤段，就近堆放了砂卵石。

　　刚开始，重型机械进不来，都是靠人力填。祝正蓬还需要下水拉网，罩住石块和沙袋。“河水看着没什么，脚一伸进去，马上就能感受到它的流速和力量。”下到最深处时，祝正蓬只留个脑袋在水面上。他感觉，如果不抓紧绳子，马上就能被水冲走。

　　下午4点左右，热饭送来了，雨也停了一会儿，“正好给我们留下吃饭的时间”。吃完饭，祝正蓬又去了堤坝上。一天下来，他大概扛了1000多袋石头。雨水和河水把人冲得湿透，他也没觉得冷。直到晚上在河边值夜勤，才发觉冻得厉害。

　　据宜春市应急管理局通报，截至6日下午4点，抢险封堵溃口进展顺利，已完成水下抛石10余米。京九铁路安全运行。沿线所有电排站已全部开机排涝，清丰河水位缓步下降，较洪峰水位下降约1.5米。

　　截至目前，溃口造成丽村镇尚山村220人和1000亩农田受灾。受此次强降雨影响，全镇共1000人和约9650亩农田受灾。

　　6日下午，丰城市丽村镇因灾情被困的220名群众已全部安全转移，无人员伤亡。有一部分村民投奔亲友或返回未受灾的家中居住，不到100人被集中安置在丽村中学校舍内，配备有折叠床、棉被等生活保障用品。

　　6日下午6点26分，接到记者电话时，丽村镇镇长杨珊仍在现场协调转运安置村民，转移出的村民被临时安置在附近的龙潭小学，并将统一安排至丽村中学的宿舍。晚上10点，记者电话联络时，尚山村村支书徐俊还在现场协调村民安置工作。

　　徐春兰所在的村庄，水正在慢慢退下去，水泥路面逐渐露了出来。据报道，截至5月6日晚10点30分，水位较洪峰已下降约2.95米。截至5月7日0点，施工人员已在决口上游处填筑了15米。

　　祝正蓬在车里守到了第二天。天亮后，雨停了，增援的队伍过来了。大家继续扛沙袋，协助挖机进行最后的圩堤溃口合龙。

　　下午6点05分，清丰堤溃口完成合龙，救援正式结束。

　　水退了，但泥沙留下了。陈淑萍家里的淤泥积了四五寸，电视和洗衣机东倒西歪，连冰箱的缝隙里都满是泥沙。陈淑萍和家人一起清理了两天，还没有完全收拾干净。8日上午，政府工作人员组织队伍对村民家中进行了消毒，登记了家中的电器损失。

　　田里也是淤泥。溃口附近的水退后，泥沙堆积出了一片高约1米的小山包。村干部王强告诉记者，尚山村村民约1500人，农田约3000亩，几乎全部被淹，其中徐家组、下江组、黄东组、园里子组4个村小组受灾最为严重，受灾作物基本是早稻。

　　据江西广播电视台今视频报道，尚山村村民黄财喜种了十四五亩田，现在被淤沙埋着，他站在沙地里干着急：“这肥料都是200多元一亩，稻种几十元一斤，我靠庄稼为生的。”

　　“（溃口附近的）这四五十亩农田里种的早稻基本上是没用了。”尚山村村干部说，只能等6月重新补种晚稻。5月8日，大部分农田已退水，村委会组织使用抽水机对部分低洼农田进行排水，数台挖掘机在溃口附近作业，清理淤积的泥沙、对道路进行修整，“还要几天才能完工”。

　　据报道，丽村镇政府正在为受灾农民申请农业保险赔偿，带着保险公司人员对受灾农田进行现场定损，并组织种植中稻。尚山村村委会曾组织村民购买保险，费用由村民自付，但“有的人家买了，有的没买”。受损较轻的农田，政府将组织人员再次移栽，帮助村民重建农业生产。

　　王强说，从5月5日开始，自己“三天三夜总共只睡了最多5个小时”。5月8日，被转移至集中安置点的群众陆续回到了家里，丽村中学的学生们也回学校上课了。

　　（应受访者要求，徐春兰、王强、陈淑萍为化名）

　　中青报·中青网见习记者 余冰玥 杜佳冰 来源：中国青年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