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说有人要大办丧事，可把几个乡镇干部急坏了

　　“现在规定不准串门、不准聚餐，何家办白事要摆几十桌，你们这些干部也不管一管？都在干嘛！”村民气急败坏地跑到村委会来告状，把怨气撒在我们这些来督查疫情的乡镇干部头上。

　　口述：廖 竹｜31岁｜公务员｜湖南郴州

　　整理：尹平平｜新华每日电讯记者

　　听说何家要在村里大办丧事，可把我们几个乡镇干部急坏了。

　　现在是防疫期间，任何人群聚集活动都不能搞，红白喜事也不例外。可红事拖得，白事拖不得，生老病死谁也挡不住。

　　何家老太太突发心脏病去世，家人准备热热闹闹地发送老人--吹吹打打、摆酒请客，儿女们想让老娘风风光光地走，以表孝心。

　　“现在规定不准串门、不准聚餐，何家办白事要摆几十桌，你们这些干部也不管一管？都在干嘛！”村民气急败坏地跑到村委会来告状。

　　我们这里的村民防疫意识强，说白了是怕得不行。前段时间，他们自发组织了好多硬核土法防疫，比如用大石块、拖拉机挡在进村的路上，生怕外人把病毒带进来。串门、聚餐也都自觉回避，大家对何家办酒席的事非常敏感。

　　何家是村里的大户，子子孙孙、枝枝蔓蔓都算上，得有一百来人，占全村人口将近一半。村里不姓何的村民，多是小门小户，虽害怕却敢怒不敢言，只好跑到村委会来，把怨气撒在我们这些来督查疫情的乡镇干部头上。

▲廖竹（左一）和同事做何家长子思想工作。受访者供图

　　我们赶紧跑到何家去看。果不其然。他家设了灵堂，杀了一头猪，厨房里堆着十几只鸡鸭，各式蔬菜码放得小山一样，确实是要大摆宴席的节奏。

　　“我们也劝说了好几次，可他们就是不听。”村支书叹气。

　　“那不行，现在是什么时候，容不得他们任性！”督查组的带队书记急了。

　　村支书把何家大儿子悄悄叫到村委会，准备大家一起给他做思想工作。

　　没等我们开口，何老大先声夺人：“我知道叫我来干嘛，又是劝我不要办酒对不对？村支书都跟我说好几遍了。外村亲戚我们不让过来，只是本村家里人聚聚，也买了口罩、酒精预备着，你们还想怎么样？”

　　“叔叔，您的心情我们理解。现在这么大的疫情，不让聚餐、一切从简，也是为了大家的健康考虑……”

　　“我知道！可我妈她老人家在村里德高望重，这要是平时，远亲近邻的父老乡亲都会来，我们至少要办50桌。考虑到现在的实际情况，已经缩减到十来桌了，不能再少了。”何老大觉得自己让步很大，已经很委屈了。

　　我们使出浑身解数劝说，从国家政策讲到各地形势，他却越听越烦躁：“农村的规矩，你们又不是不知道！现在我们村还没发现确诊病例，不会有事的！”最后，他甩下一句：“死者为大，不可能不办的！”扬长而去。

　　我们虽说是乡镇派来的干部，但在何老大眼里，就是几个二三十岁的小年轻。农村是很讲究长幼尊卑的，我们说的话，在他这里没有多大分量。

　　村支书也挠头，有点想松口：“咱这儿又没人得这病，赶上这事儿，村里他们自家亲戚聚聚，要不然就让他们办了算了……”

　　“那不行！”我也急了，“十来桌也是百十余人。100多个人就有100多份风险，咱们承担不起！”

　　可光着急有什么用啊，我们几个嘴皮子都磨破了，何家人的思想工作还是没做通。这可怎么办啊！

　　有村干部支招说，村里有个老人姓周，曾经当过村里的会计，是党员、觉悟高、说话有分量。请他帮忙去何家说说情，说不定有用。

　　没想到老周也是何家的亲戚，虽不是最近的血亲，但也有点抹不开面子去游说。我们费了些口舌，才终于把老周请出山，他也觉得何家这时办酒不合适。

　　我们还带着老周，一行人径直往何家走，打算现场给他们做思想工作。村民们见到镇上的、村里的干部都出马了，知道有热闹看，呼朋引伴地也往何家走。

　　等我们到何家时，来看热闹的村民已经聚集了十几个。大家七嘴八舌，指指点点，还有人为这事跟何家吵起来了。

　　再三说不要聚集、不要聚集，丧事办不办还两说着，看热闹的人倒先聚起来了。这可怎么办啊！

　　我想叫大家安静，可喉咙里发出的声音，却显得那么小。从去年底调到这个镇上工作，我到这个村里来过三次。村民根本不认识我这个小妹子，人家才不听我的话呢。

▲廖竹（中）挨家挨户督查防疫工作。受访者供图

　　看着黑压压乱哄哄一群人，我脑袋都快炸了。说笑声、叫骂声吵得我耳朵嗡嗡响，我感觉自己马上要晕倒了。

　　“都别吵了！”老周突然大喝一声。

　　人群立刻安静下来。

　　“散了散了！无关的人，赶紧回家！”老周开始轰人。来看热闹的村民们，竟然真的陆续走了。

　　接着，老周走进何家正厅，跟何老大交涉：

　　“大家之前连出门拜年都不敢去，你还敢办酒啊？村里那么多的亲戚朋友，你知道谁之前去过哪里、跟什么人接触过？要是你这个酒真办起来，大家抹不开面子都来了。万一有人感染，那些亲戚朋友也好，包括咱们村子里的其他人也好，指不定在背地里怎么骂你呢！到时候，你们何家就成了村里的罪人！”

　　何老大不说话了。

　　“您的母亲在天有灵，肯定也是希望子孙平安健康。不让摆酒，也是为了大家的健康着想，想必不会怪你们的。”我们赶紧跟着“煽风点火”，你一句我一句地帮着分析疫情、表达关切。

　　也许是真的怕当全村的“罪人”，何家人松口了，决定不摆酒席、一切从简。我们终于松了口气。

　　丧礼最终办得特别简单，何家也没有开火，只送些此前办酒准备的生鲜蔬菜给亲友们回礼。连抬棺材的几位师傅，也只吃了方便面。

　　热闹地为家人送葬，是村里的风俗、村里的大事。我自己的老家也在农村，家里也有老人，我特别理解村民们的委屈与不甘，毕竟人之常情。但在疫情防控的非常时期，必须一切从简，别无他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