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了就不会痛了。”将溶解了60粒安眠药和蜜糖的温水端到儿子黎国恩面前时,黄兰(化名)说。
黎国恩有智力障碍,被诊断为唐氏综合征,今年83岁的黄兰已经照顾他46年。近些年,黄兰逐渐注意到,儿子“每天都过得很辛苦,每天都痛。”而她自己的身体每况愈下,“已经支撑不起照顾他。”
喝完药水,黎国恩很快昏睡过去。黄兰拿一个坐垫和一条黑丝巾,让他窒息死亡。
“我希望他先我一步走,这样我才安心去世。”黄兰在法庭上流着泪说。杀子前,她在一张纸上留言:“看他生不如死,我实在不忍心才用安眠药来带他离开苦海的人生。”
对于这起故意杀人案,公诉机关认为是“因爱而杀”,建议适用缓刑,法院采纳了检方意见。主诉此案的是广州越秀区检察院检察长邱灵,他在接受澎湃新闻采访时说,法律人也可以改变“冷冰冰”的形象,在执法中体现“法律的温度”。
黄兰(化名)在法庭上受审时落泪。图片来源 广州市中院微信公众号杀子:“用安眠药带他离开苦海人生”
广州,越秀区西华路一栋高层住宅的10楼,黄兰和儿子黎国恩在这里住了10年。11月3日,澎湃新闻在现场看到,黄兰家的铁门和里面的木门,都严实地关着。铁门上贴了一个金色的“福”字。
在邻居眼里,这是一个有些困苦却过得平静的家庭。大家没想到,母亲杀子的人伦悲剧会在这里发生。
广州市越秀区法院的刑事判决书显示,案发时间是2017年5月9日14时许 。黄兰趁其他家人离开时,从一个小瓶里倒出事先准备好的60粒安眠药——案发两月前 她就着手准备,以睡眠不好为由,四次从社区医院获得安眠药。
当时,身体虚弱的黎国恩躺在床上。他患有唐氏综合症,是一名二级智力残疾人,一直未婚。
黄兰交待,她将60粒安眠药放入小碗,用温水、蜜糖 调匀,端到儿子床前。“我对他说,医生开了药,吃了就不会痛了。 ”黄兰哄着儿子把药吃完后,扶他躺下。黎国恩很快昏睡过去……
一个小时后,黄兰的大儿子回到家,发现床上的弟弟面部发紫,已停止呼吸。母亲则坐在床头,不停地流泪。
当天下午,在大儿子的陪同下,黄兰到附近的六榕派出所投案自首。
“我知道这样做的后果。我今天这样做,是一心要让他死。”黄兰向民警表示,自己愿意承担法律后果。按照她的交待,办案民警从她家衣柜的抽屉里找到一张白纸,上面有大半页的留言,是案发几天前黄兰亲笔所写,字体有点斜歪,多处错字,落款处有黄兰的签名。
“是我一个人做的,其他人绝不知情。”黄兰的留言显然是不想连累他人。在这份留言中,她简要讲述了儿子黎国恩的病情,以及自己的“心力交瘁”。“看他生不如死,我实在不忍心才用安眠药来带他离开苦海的人生。”她写道。
司法鉴定部门的尸检报告显示,黎国恩系在安眠药的作用下被勒颈、捂口鼻致机械性窒息死亡。
黄兰的住处,46年来,她悉心照料患有唐氏综合症的儿子。澎湃新闻记者 朱远祥 摄母爱:照顾智障儿46年,送福利院不放心
被母亲杀害的黎国恩,走完了46年的人生。他活着的大部分时间里,饱受病魔的摧残。
“出生以后在保温箱呆了十多天,他的大脑软骨头发育不全。”黄兰回忆,黎国恩直到十多岁才能走路,后来被诊断为唐氏综合征——一种被称为先天愚型的疾病,患者常伴有智能落后、发育障碍等症状。黄兰早年曾带着儿子四处求医,仍无法治愈。
冯子骅是黄兰的外甥,他家与黄兰家曾在光复北路一栋住宅挨着住了30年。在他眼里,黎国恩从小到大,生活一直无法自理,“不会讲话,起床、穿衣、吃饭、洗澡,甚至大小便,都离不开人的照顾。”
黄兰退休前是广州一家无线电厂的职工。上班那些年,她请了一个保姆白天照管儿子,晚上自己回家照顾。“请的人都嫌他,因为大小便不能自理。”黄兰于是在47岁那年,申请提前退休,专门在家照顾儿子。
2013年,黄兰的丈夫去世。黎国恩的穿衣、喂饭等日常照管,仍由黄兰负责。由于她年纪大了力气不足,为小儿子翻身、洗澡等耗力气的事,便由大儿子黎国坚负责。
“她对儿子很好,经常带他出去喝早茶,去公园玩。”黄兰家对面的一位邻居告诉澎湃新闻,几年前黎国恩不能直立走路,黄兰常常让他坐在轮椅上,推着他到外面散心。
冯子骅经常到黄兰家探望。他发现,大概两三年前开始,黎国恩有“提前老化”的迹象,“饭量越来越少,牙齿也慢慢掉光了。”
由于长期卧床,肌肉萎缩,黎国恩身上长疮,经常浑身疼痛。黄兰将儿子症状归之为“血气不流通”,“他每天都过得很辛苦,每天都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