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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5后的文学感知

发稿时间:2025-01-06 06:29:00 来源:中国青年报 中国青年网

  视觉中国供图

  编者的话

  05后正逐渐在文学创作领域崭露头角。他们处在成熟与青涩的交界,带着独特的时代视角和鲜活的青春气息,用笔触记录生活的点滴,诉说自己的梦想与烦恼,探索自我与世界的关系。本期,4名05后作者用细腻的文字描绘了各自眼中的世界。这些文字是他们内心世界的真实写照,也是他们对外部世界的独特感知。

  ——《中国青年作家报》编辑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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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广州下雪的那个午后(散文)

  余芷茵(17岁) 广东广雅中学荔湾校区学生

  窗外洒向桌面的一抹阳光,像是流动的金箔在水面上徐徐展开,带来一些并不让人烦躁、反而令人舒适的暖意。我把手放在这金箔之上,用指尖感受那从遥远的一个天文单位以外传来的热烈,心里却不由得想起了2016年的冬季,广州下的那一场雪。

  下雪之前,我已经知道那是一个寒冬了。我与母亲曾在那个冬季的一个夜里相依走在街头。寒风吹得实在猛烈,将小路旁商铺垂下的铁闸拍响,伴着呼啸的风声奏成了一支摇滚乐。路边从高处投下的橙黄灯光虽然看似温暖,可它好像也在瑟瑟发抖着。我身上穿的是在广州一年只穿几次的大棉袄,却也总感觉冷意在周身像荆棘一样围困我,将一根根冰锥刺入我的骨缝,避无可避,直抵心扉。我不由得又拢紧了肥大的袖口,贴着墙根,快步跟上母亲的步伐。

  猎猎寒风把我身上吹得冰凉,头脑却是热乎乎的,清醒无比,有点像是发烧的感觉。我和妈妈沉默地走着,我能感受到她身上的那一种淡淡的、独属于大人的悲伤。这种悲伤把世界包裹在了一个静寂的球中,没有声音。虽然风声飒飒,偶尔传来单车的铃声,也只是在这个球的外层划了几道无关紧要的伤痕,球里的人和情感依旧是沉得令人害怕。

  我心中其实有很多疑问,但我不想打扰母亲的心情。死亡代表着什么呢?这是我最大的疑问。最早认识到的死亡,并不是宠物或者亲人的离世,而是一本绘本。绘本讲了一个很简单的故事——一位老爷爷意外去世了,因为执念未消,化为幽灵久久不离去,最终发现执念是没有和孙子告别,温情告别后老爷爷便消失不见了。这大概是一个很普通的感人故事,可当听语文老师讲完这绘本之后,我却陷入了对死亡的无限恐慌——我突然意识到,死亡就是消失,永远的消失,而我们的现实中没有幽灵,不能死后还去完成未了的心愿,所以死亡就是遗憾,就是离别。

  站在一个成年人的角度,大概很难理解一个小孩对于死亡的这样一种恐慌感。以至于当8岁的我刚读完绘本后,大半夜跑到父母的房间,抽抽噎噎地哭着说我不想他们死,不想长大之后过着没有他们的生活时,父母的第一反应是我做噩梦了。他们把我送回房间,细致地帮我掖好被子,让我做个美梦。可我根本睡不着,这种巨大的不安持续地使我的心下坠,我开始惧怕黑暗,因为黑暗中有光影在来回走动,好像是鬼的步伐、死亡的迫近。我摸索着打开床前的小灯,微弱的灯光在黑夜中显得有些不安,有些惨白,像是雪的颜色。我无声地抽泣着,想着未来,不知道在恐慌中度过了多少个日夜才把其淡忘。

  爷爷的母亲去世了,那爷爷奶奶要吃斋三年吗?我和母亲仍走在那条路上,心里萦绕着这个问题。爷爷的母亲,爸爸的奶奶,我称之为太婆的老太太去世了。爸爸和爷爷奶奶都赶回去处理她的后事,只留下我和妈妈在广州。我对这位太婆并没有什么印象,只记得她那皱如潮水的干枯皮肤,和一张嘴说话时口里空荡荡的模样,以及我每年在过年时,大声地几乎是喊出了拜年的好话之后,她才颤颤巍巍地在爷爷的提醒下塞给我一个红包的场景。除此之外我对她再无印象,连姓什么也不知,只知道她长寿。

  其实死亡也代表着又少一个人给我红包了。这样的话我是不敢说出口的,因为不够严肃,甚至有点残忍。可是这就是死亡啊。

  过几天,爸爸和爷爷奶奶回到家了。家里倒也没有开始吃斋,妈妈说吃斋那是古时候的传统,现代人守孝都不吃斋了。寒潮暂告一段落,只是那晚街上的静寂气氛,出现在了我的家里。我和朋友用座机“煲电话粥”时也不免悄悄地压低了声音,害怕唤醒大人们的悲伤。

  没过几天,寒潮又席卷了这座城市。我看着温度计的液面一点一点下坠,带着家里的压抑持续沉到深渊。夜晚睡觉前,我在房间里听到窗外的北风裹来妈妈的哭声,我害怕地走到父母房门前。房里只开了床头的一盏暖黄色灯,妈妈对着电话一抽一抽地哭着,爸爸把妈妈揽入怀里安慰着。我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是有种不祥的预感。爸爸告诉我,妈妈的奶奶,我的另一位太婆,去世了。

  第二天我们回妈妈长大的镇子奔丧。天气越来越冷了,甫一走出家门,我便感觉到我的脸蛋被抽打得发疼发红,像是洗碗用的钢丝球擦过最柔嫩的豆腐。我飞速地爬上车,车里依旧是静,静,死静,虽有妈妈不时的抽噎声和车开动时的微微噪声,可更衬得冷寂了。车里暖气开得很足,身上已经开始有些微微发热,我把额头贴到凉凉的车窗上,看着窗外的珠江无精打采地顺流向前,一滴一滴的雨珠像是在追逐着温暖,贴在了玻璃上。

  中午时分,我们一家在路边的一个小饭店吃饭。还没到春节,饭店门口贴的仍是旧年的门联和福字,半片凄凉的红摇摇欲坠,等待即将到来的年关。饭馆里面只有我们一家,老板忙不迭地开暖气,只是残冷不易褪去,一点一点地先侵蚀掉人的身心,方恋恋不舍地离开,还留下了斑驳的玻璃上一帘水雾凝的幕。

  依旧无声。我用指尖悄悄地在玻璃上画圈圈,撷了几滴冰凉的水珠沾在指腹上,羞涩地轻轻颤抖着。水幕破开一个洞,我仍嫌不够,又直接把整只手掌覆上,划擦去那些迷蒙。寒气冰得我一哆嗦,露出了令我吃惊的景象:外面好像有什么东西飘飘而下,看不清。是雪吗?我想。我曾经见过雪。

  我告诉大人们,又戴上小手套,震惊地冲到小饭馆的院子里。真的是雪!而且不是那种稀稀拉拉、似有似无的、已经化得差不多的雪,而是真的有颗粒感的、有形状的雪。天上的云是厚重的,把暖阳紧紧地藏起不让人找到,阴沉得像天在生气,但不是电闪雷鸣的震怒,而是冷战。一片一片的小小雪花飘下来,是哀怨的控诉,与沉寂的忧愁。

  我仰起头来,看雪花飘飘落下。一片粘在了我的眼脸上,眨巴眨巴眼睛,那片雪花化作了几滴冰水,顺着眼角流下。我摘下手套,用双手迎接那从天堂而来的雪。一片一片,自灰暗来,却又洁白无比。它们把我的手冻得通红,红白相间,在我的手中、我的眼里一点一点化开,那原本分明的棱角逐渐模糊,然后消失成一滴滴水珠,沿着指间的缝隙流回大地里,无声地与我道别。我沾染了一身小雪,回头看我的家人们,他们在看我感受这雪,脸上有一些淡淡的微笑。

  雪下得不久,待我们重新启程时,只剩下零星的几点雪花了。而地上的雪花也留不了太久,它们很快就会化成一滩滩冰冷的雪水,流向大树,流向珠江。但是它们一直存在着——因为这是广州百年一遇的雪,所有人都会刻在记忆深处。就算若干年之后,人已不记得这场雪了,还有曾经承载过它们的草木会记得,见证着它们化开的泥土大地会记得,接纳了它们的珠江会记得……

  灵堂里有一群群识得的或不识得的大人,摆着一束束洁白如新雪的菊花。一片安静,没有喧闹,只有或大或小,或豪放或低沉的哭声。我站在灵前,想起太婆曾经给我过很多零食,想起她的那座小屋,屋里木柴和炉火的味道。这样一个我记忆里的老太太去世了,她不会再吃力地、结巴地喊我的名字了,我不禁也红了眼眶,掉下了眼泪。我转头,只见妈妈伏在外公的肩上哭,而外公的眼里含蓄地盈满了眼泪。他嘴唇翕动着,是想说些什么的,然而欲说还休,只转头看了一眼灵堂外下过雪的天。

  遗体要火化了。我和爸爸坐在一个角落的台阶上,沉默地看着殡仪馆的地面。我回忆着午后的那一场雪,又想着火化炉的火到底有多大,那一定是这个世界上最大的火,别说人和小小雪花了,就连两极的亿万年冰川,都能在那样的火里面融化……此时在那边,大概会有噼里啪啦的火花响吧。

  突然,我听见一声极大的悲吼,吼透了天边一直阴郁着的云,吼彻了自上次寒潮以来绕笼在我身边的寂静。

  “我的妈妈啊!”

  是外公的声音。

  云层渐渐散开,微微地漏出一点暖阳,仿佛在安慰经历生离死别的人们。

  我低头又看向青石铺就的地板,已经了无残雪了,只剩下一道道的水痕,很快也会在新霁中消逝,全无踪迹。

  但我知道,也会一直记得,我的童年里,广州的午后,曾经下过这样的一场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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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归雀(散文)

  肖禹(17岁) 广东深圳实验学校高二(6)班

  回来了,回到了熟悉又陌生的家乡。

  天气晴朗,没有半点云彩,雨后的风夹杂着长舒的气息,田野在火车站旁静静推移。风烟在转折处发出断裂的余响,无迹之物难以回旋,我的身影也在驳杂里再无归途。我成了村民口中的他乡人,陌生而娇气的城市人。怎会?我没有出言推托,4年多的时间的确让人们的命运朝更远的方向分离,我含下他们或好奇或羡慕的眼神,巨大的割裂感一拥而入。麻雀在拉得低低的电线上跳动,鸣声尖厉。遗弃的石路上,伸出枝杈的记忆,一个褪色的梦,仍萦绕在旷野上。

  原来乡村和城市也有时差。外面日新月异,家乡却好像仍旧停在我走的那一天。

  一面面狭窄巷道的砖墙上,涂画着一串串推销的电话号码,像手稿上斑驳的痕迹。后来云起,如牛骨一样挂在天边。颓圮间的野花肆意生长,吐露着黄蕊与赤红的花丝。田野尽头巨大的风车在缓慢转动,归拢着风的苍凉。雨后松软的土地踩一脚都会陷,不知要留下谁的离开。微尘扬起,花白了爷爷奶奶的头发,呼吸机的响声充斥了平房的小屋。干草垛里去年秋天的农具歪斜摆放,枯树枝堆成坡等待冬日的燃烧。村里新建的公园无人来往,杂草蔓上小路,我循着缝一样的石砖回环徘徊,迷惘在湖心上。我仰望,眼睛与岁月周旋。

  山羊在草坡上,带着红冠的野鸡扑动着短翅逃向深丛。青葱的杨树在时起时息的风里沙沙作响,我仰头看着枝叶在阳光下闪烁着自由的光。村民骑着布满尘土的电瓶车迎面路过,他们用新奇的目光看着我相机所对的地平线,赤红的晚霞在原野边界熊熊燃烧。耀眼的日光,在寂静无声的平房上宣召着永恒,我进退不得,被圈在崭新的视野里。还是孤独,行路人从不停留,而我像站在原地的杨树,一种苍白的搏动触痛我的内心,但要站好站直,等下一阵风来。

  傍晚时分,父亲骑着电瓶车带我到旧河堤上。没有水流,只有脚下广阔的田野。父亲说:“小时候常看到灰喜鹊,我还掏过他们窝里的鸟蛋。你还没拍到过这种鸟吧?”“还没有。”我想着,这是怎样一种鸟呢?它不像黑喜鹊一样提着长尾迈步,不像麻雀和燕子一样在电线上跳跃,它的羽翼该是厚重的灰色,闪动着银光。两个回忆贫乏的人在风里找寻往事,任由红烈的云霞燃尽平白的路途。想起在枣树上摸青枣,在院子里捉蜻蜓;想起表姐借我的花裙子,行路颠簸的三轮车;想起不停转的风扇和那漫长的夏天。父亲向杨树林指去,“那是一只灰喜鹊!”我望穿黑夜,看见一只鸟儿疾速地飞翔,它用宽厚的翅膀击响树林的枝叶,奔着远方而去。我猜想我没机会拍下它的身影,这是种自由的鸟。

  黑夜是宁静的。没有哗然的灯光,只有几颗缥缈的星星在黑暗里闪动。蝉声连成一片来压制住跃起的心绪,惊觉时候已晚,多喝几杯淡茶也叫游离。圆而大的月亮在低处凝望,长灯下老姑虫披着绿甲飞舞,好梦。

  在集市上,父亲偶遇卖瓜的初中同学,他满是汗渍的手搭在自己的肚皮上。同学开口问他:“华,你现在在哪里做活?”“深圳。”父亲没细说,也没有把“做活”的词语纠正过来。他还在与往事僵持,作为从村里走出去的人,他走得还是太远了。同样的,我呆看着童年玩伴,却无论如何也开不了口。我无法与其谈论我上周刚看的悬疑电影,或谈论我新买的长焦镜头,脑海的念头全然变成自恃的意味,我咽下后,已然是一路沉默。我说:“我来的时候拍到了黑喜鹊、麻雀、燕子。你知道家乡还有其他鸟吗?”“不知道。”我抬头看着歪斜电线上眨眼睛的小鸟,“你在哪上课啊?”我问她。“上课?”她的眉头微微皱起,看来“上课”一词不适用。我不再说话,也不再看她。

  高远的天空没有楼宇遮蔽,也没有束缚的围墙,但这里的人和鸟儿没有飞远,他们总在家乡无形的屏障里回环徘徊,终其一生。他们在平地上很少仰望,而是习惯低头。他们低头浇灌着农田,低头细数着零钱,低头哺育着孩子,沉浸在简单而纯真的生活里。无论如何,我在这里总感觉有些伤感,人和事都在无形里形成了一道沟壑,无法言说的孤独。

  时间一久,倒有了在梦里的感觉,来过好像又不曾来过。偶尔也会缅怀,缅怀三两伙伴在阳光下嬉闹的时候,缅怀院里枯死的杏树,缅怀绿荫下的太奶奶,缅怀所有逝去的有关故乡的记忆。夏天还在静默,花和树开得灿烂,我只好扬扬手向日光里探去,在无边的田野上,灰喜鹊展翅飞远,常不见踪影而难捕捉的鸟儿啊,飞向更高远的天空吧。

  但记得像家乡的人一样低下头,俯瞰那片我深爱的土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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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稻风簌簌(散文)

  张乔(19岁) 湖北文理学院学生

  当风不小心打翻染缸,渐渐把叶片染得澄黄、透亮时,我便知道——家里的稻子又熟了。

  稻子与其他作物不同:当麦子还在新月沃地,啜饮两河的乳汁时;当黍苗还在黄土地上,同高原大川一齐安睡时;当大豆还在慈厚的地母怀中酣眠时,稻子已经醒来,抽出了新芽。

  我的老家在长江边,得益于江水的滋养,家乡的土地松软而富饶。麦子、大豆、油菜……各类作物割据着自己的领土,当然,其中最多的还是稻米。与北方不同,家乡的人们大都以大米为主食,也许是“爱屋及乌”的缘故,我格外喜爱稻子,只觉着它可爱,稻子也就顺势在我心里扎了根。

  打我记事起,稻子就肆意生长在我生活的各个角落。

  暮春时候,村里的注意力全都腾挪到了那一抹青色上:东边的人家向西边借三天牛,南边的人家向北边的要两捆秧。常有人在路边朝着我们家扯开嗓子喊:“大姐,你还要秧不要?要是有多的……”一面喊着,一面朝我家斜斜地走来。不多久,奶奶就会和村里的老妇们一齐下田,我总会跟在她们后面。大人们分好秧苗后便开始插秧,我呢,会在田埂上审视田里绿艳艳的秧儿,或是蹲坐在田边和着稀泥,堆砌成城堡、小山。直到太阳斜斜地下去,天上渐渐浮起红晕,原先空寂的田地变得可爱,大人们才心满意足,挑起秧篮和农具离开。我虽意犹未尽,却也只能挽起裤腿,在奶奶的责备声中不舍地向家走去。

  夏季的稻子经过几个月的炙晒,褪去了那层稚嫩,把所有的精粹都聚敛在了稻穗里。稻穗愈黄,村里愈热闹:来自其他地方的收割机严阵以待,人们抓紧扫去禾场上的浮尘,讨论着什么时候得空去相互帮衬……终于盼到了收获的日子,大家各自引着收割机到自家的田里去。收割机顺着田垄推来,稻子海浪般涌入机舱,又从后面翻腾出谷尘,在空中打了几个旋儿后,又轻柔地投到大地的怀抱里去了。半天下来,原先金灿灿的稻子就变成了几个花花绿绿的编织袋,懒散地倒在一旁的田埂上。在收割机渐次离开后,人们便开始将装满稻谷的麻袋一车车运回家,熙熙攘攘地,卷得田边小路尘土飞扬。直到天幕悄悄挂上月牙儿,蛙虫喧闹起来,人们才徐徐离场,只留下稻草在此起彼伏的咏唱里睡去。过不了多久,每户人家门前的禾场会披上一件金色的罩衫,拖着筢子在禾场上游走,把隆起的稻堆耙开,稻香就偷偷从中飘荡出来,氤氲整个天地。稻风簌簌,蛙颂蝉鸣,又怎么不使人怀恋呢。

  离开家乡后,我到了大城市求学。置身于钢铁森林中,夜间的霓虹灯常使我炫目,快节奏的生活将我锁在了逼仄的空间中,如同笼中之雀。在这贫瘠而荒芜的原野中,精神好似烈日烤干了的水渠、暴雨侵蚀掉的土地,如乱石丛生……但总会有那么一两株秧苗在心中萌芽,破开坚厚的土层,结成丰盈的稻穗,在这荒芜的土地上撒遍穗花,直到稻香馥郁,弥漫寰宇。

  城中再难听到蛙颂蝉鸣,我也早早舍去了玩泥巴的兴趣,留给我回忆的就只有城堡、蛙鸣和那片可爱的秧海。所幸扎根在我心里的那株稻子还挺强韧,微风吹过,稻香就溢满心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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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山溪奔也(散文)

  宋巧琳(19岁) 豫章师范学院学生

  人的一生总离不开两样事物,一样是山,一样是水。

  山自不必说,千年历代的更迭总是人类伐山占野的结果,今人寝卧之地或许还埋藏着几颗裹着冰的种子。至于水,且不谈自然造物,光是经人取用的就不在少数。饮用、清洗,一滴水汇入城市,依照着标准进行处理加工,最后被分往各处,各司其职,直到从地表蒸发。在被六十进制囿住的分秒中,渗透进一呼一吸间的水汽总让人恍神,未经驯化的河溪该是怎样?于是很多年前就被水擅自缠住的羁绊再一次引着人,往记忆深处去了。

  我生命中和水的联系,大概从注定的某一年吉时就开始了。老一辈人建房讲究依山傍水,小村的建立者选择了这个山坳落脚,往后的年岁就和水成了对邻。受临水而居的情结所影响,老家的屋后是井,井下流溪,溪经塘,而后汇成江。

  屋后的井,自打我有记忆以来就存在了,至于它的由来,相传是某位先辈为取水便利而挖掘的。没人能说清具体是谁家的、哪一位先辈的,故而方便了不讲道理的孩童拿距离说事:离我家近,那便是我家的。这样荒唐的理由并未遭到多大的非议,同龄的孩子无从反驳,年纪稍长些的又不愿理会如此幼稚的把戏,于是就这样糊涂草率地定下了一口井的姓氏。

  被我强行赋上姓的井,我自然费上不少心思去观察:不似寻常的井是黑洞洞的一口,这口井却是方方正正向外敞开,不过一米半深的水中荡着成丛的水草,日光下,偶可见清波嫩叶间浮着像鱼苗似的生物。但我确实没从井里打捞起过一尾鱼,长大后的许多年间也再没见过鱼的踪迹。鱼去哪儿了?对于这个问题,我曾设想过许多天马行空的答案,是春天被归来的燕子叼走了?夏天和放进井里冰镇的西瓜一起被捞起来了?秋天准是被井边树上悬顶的果子给砸晕了!冬天大概是被冻落井底了吧?在众多堪称奇闻的设想中,我翻出了听上去最为合理的一条——兴许是顺着井底暗道游进小溪,溜走了呢?

  屋后的井下,有一条从更深处的山涧流淌至此的小溪。溪的上游我也曾造访过,那是一处颇大的湖,湖的源头连着山,被长辈用来告诫孩童诸如“山有猛虎”一类的话语唬住,再往里却是我想一探究竟也不能了。从大湖出发,沿着曲折的山间道往回走,一路相伴的溪涧受乱石杂草的阻拦,等到井边就只剩下不过半米宽了。年幼的我一边叹服于一条溪的韧性,一边绞尽脑汁也没想到该怎么用言语去描述那一刻我的震撼,多年以后我偶然从辛弃疾的集子里读到一句“清溪奔快,不管青山碍”,想来最是贴切。

  那时的我还没有放弃对井中鱼的追寻,常常花费一个下午,翻遍溪底的石块想要捉得几尾,结果除了把水搅得一片浑浊外一无所获。不,不能说是一无所获,倒是有几只拇指大小的河虾被这一通天翻地覆吓得从石底爬出来,想要逃过此劫,不料又被我用溪边的海芋叶兜住。记不清是从哪里听来的,据说野生的河虾会捕食小鱼苗充饥,于是我异常气愤,认定了是这群坏家伙把我的小鱼拆食入腹,赌气般用原本为鱼准备的玻璃缸将它们蓄养起来。夏天结束,小溪失去了片刻的清澈和水底的河虾,我获得了因触碰海芋汁液而过敏红肿的双手。

  小溪很长,长得连通了小村的上边与下边,顺着通路延伸的方向默默地流淌。鱼缸里的河虾日渐长大,我也照例风雨无阻地步行上下学。与溪同行,虽然嘴上说着已经不关心鱼的去向,走在路上时眼睛还是忍不住张望,幻想着能从随风摇曳的绿影间觅得一尾。直到绿意褪减,我还是没能邂逅鱼的身影。伙伴同我耳语,或许是一路被水裹挟到了这儿,进了溪边的水塘。

  这样的怀疑并非没有缘由,离溪不远处,一户人家圈了一处水塘。最开始,水塘是供村民取用浇灌周边的菜地,后来水塘主人每年也会投些小鱼苗进去养着,如同跌进人海一般,这样一来,就算我的鱼真的混在其中也再分辨不出来了。我不禁有些沮丧,为一条鱼的失踪,也为一个没有根据的梦的破碎。这并非意味着我确定小鱼游进了水塘,只是想着或许它混在被舀起的某一勺用来浇灌的水里,如今已经化作养分混在泥土里辨认不出,徒留我和我那没有鱼的鱼缸在世上。

  而后的几年,我不再纠结于鱼的去向,也鲜少提起井里曾经可能有过的那几尾鱼,生命中因小鱼出逃而空出来的那一块,后来被成长的压力填满。水塘边菜圃里的菜依旧长势喜人,我的河虾没有活过第二年夏天,年少时那些天马行空的设想代替它们成为鱼缸的所有者,被收起来不知道堆在哪个角落蒙上岁月的尘。

  我从书里看到,井里的鱼确实可能会顺着水流游走。屋后井,井下溪,溪的尽头是一条大河,据说最终会汇入赣江。我的鱼儿奋力游,也许能在更广阔的天地安家。鱼会想家吗?我没有答案,但梦里频频出现的小村提醒着我,我会想家。于是我迈出梦里还来不及抬起的腿,启程返乡。

  木欣欣以向荣,泉涓涓而始流。少了人的打理,溪边的野草愈加猖狂,层层叠叠将溪盖了个严实。在叮咚声中拨开层层交叠的野草,清瘦了许多的溪水还在流淌,向着故人离去的方向。捧起一把,这一汪从山林里析出的野水濡湿衣袖,慢慢渗透进掌心的纹路,我明白这是我经年同水打着交道,水对老友的迎候。我踩过很多年前离开时留下的脚印,逆着长长的溪一直走啊走,一路上途经溪边塘,走过海芋丛,最后来到井边。

  水仍然,草依旧。留居于此的日光又降下来,我走近了瞧,井底似乎荡过一尾金鳞。我想,我找到了。

  山溪奔也,我这尾鱼,终于游回了故乡。

原标题:05后的文学感知
责任编辑:高秀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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