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城市遇见不同的人

　　曾经“北漂”十几年的小梦，近日以游客身份游历了北京，第一次去天安门广场看了降旗，在北京大学的未名湖畔和两个孩子拍了合影。

　　20年前，小梦第一次来北京。跟着老乡在南三环外的地下室安顿下来后，她去的第一个景点是北京动物园。那是乍暖还寒的初春，小梦在大熊猫馆徘徊了3个小时。小梦说，她从小不爱读书，上课总是走神，但她记得有一本教辅材料的封面上有一只吃竹子的熊猫，被她剪下来一直压在铅笔盒里。她没想到的是，北京动物园离她日后工作的地方只有一街之隔。

　　小梦的第一份工作在南三环外，这里曾是北京著名的“浙江村”——来自浙江温州地区的服装加工、经营户于20世纪80年代中期形成的聚集区，早期以家庭作坊为主。不过，2004年小梦在其中的一个服装批发市场开始做导购时，老板并不是在这里起家的浙江人，而是靠买卖摊位扩大经营的安徽老乡。从这一年开始，19岁的小梦正式踏入了服装行业。

　　那些年智能手机还未普及，社交媒体还未抵达大众，小梦说，两点一线的生活有一种在北京坐井观天的感觉。2006年，木樨园一带的市场迎来了大调整，小梦想趁机出来自己做一个摊。机缘巧合，她的一位客户介绍了一个在“动批”转租的摊位，当时“动批”已经有着中国北方最有影响力的服装批发集散地之名，传说，只要有摊位，随便卖什么都能赚钱。

　　“动批”是人们对动物园商圈批发市场的简称，它位于紧邻北京西二环的西直门外，起源大约在20世纪80年代，个体经营者迎来创业的春天，在动物园对面的西直门外大街南路摆地摊、卖服装。虽然小梦的摊位位于一个广场的地下，空气流通很差，但她喜欢这里“五湖四海”的野生劲儿。她在这里结识了两个“人生挚友”，一个是内蒙古大姐，也是她的媒人；一个是江苏妹妹，生日只和她相差1个月。

　　回想在“动批”的日子，小梦说，好像爸妈店里永不关机的复印机，“咔哒……咔哒……”小梦的爸妈在老家县城里经营着一家复印店，也曾是当地第一家复印店。她和姐姐放了学总是先去店里等爸妈，通常，姐姐会安安静静地做作业，而她几乎每天都会在“咔哒咔哒”的伴奏下先睡一觉。小梦说，爸妈很疼爱她们，大多数时候都顺着她们，除了坚持要求两人必须拿到高中毕业证。“学习自觉”的姐姐高中毕业后考上了南方的一所大专院校，毕业后去了深圳工作并安了家。在小梦数次想放弃服装摊的时候，姐姐总是劝她来深圳找份工作。好在她磕磕绊绊地坚持了下来，从1个摊位变成两个摊位，从自己干变成请3个女人一起干。

　　2015年12月31日，为配合城市产业的转型与发展，小梦所在的批发市场正式闭市。内蒙古来的大姐去了位于河北的新“动批”，江苏的妹妹和爱人一起回老家发展了，小梦为了在北京当厨师的爱人留了下来。临别前，3个人吃了顿散伙饭。

　　离开“动批”的第一站，小梦选择了张自忠路，这里已经成行成市，离爱人上班的地方也不远。她在这里和在附近美术出版社工作的插画小妹成了朋友。大约一年后，因为城市治理“拆墙打洞”，小梦搬去了3站地外的胡同口。她非常喜欢这间店面，每天上午，大片的阳光会把店里烤得暖烘烘的。不到一年，又碰上了街区改造。小梦马不停蹄地在毗邻南锣鼓巷的街面上找了第三家店面。一切似乎正在变得“轻车熟路”，小梦接到了父亲生病的消息。在北京和老家间奔波了几趟后，小梦和爱人商量，决定带着快3岁的儿子回老家生活。2018年年底离开北京时，儿子的小背包里塞满了邻里送的虎头鞋、小玩具和五颜六色的零食。抱着常常帮她看孩子的北京大姐，小梦又哭花了妆。其实，离开“动批”后，小梦的生活就渐渐脱离了老乡的圈子，和这座城市联系得也更紧密了。她说自己清晰地记得，突然涌上“可以好好感受这个城市”念头的那个时刻，是夕阳西下，她坐在胡同口的店门外，阳光将她的影子投在了落满槐花的地上时。

　　回到老家，小梦用在北京这几年的所有积蓄在市里买了三面全是落地窗的大三居，把回乡生活的父母接了过来。她忙于带娃、陪父亲治病，渐渐放下了服装生意。不过，慢生活也让她想通了一件事，“在北京的十几年，好像一直在被城市、被时代发展推着走，总是处于被动，但从来没问过自己想过什么样的生活”。看到自己高中时临摹的时装画，小梦决定自费学习纺织专业的进修课，“每一年，都有人说这一行不好干，但还是有新人不断地进入。就像很多人离开北京，但也有很多人又来到北京”。小梦曾经看到报道说，2023年中国的女装市场已经达到万亿元规模，她不知道这到底是多大的一个数字，但她觉得服装至少仍是大众消费的必需品。

　　父亲去世一年后，小梦决定重回服装行业，她直接去见了江苏妹妹，两人一拍即合，身在常熟的江苏妹妹负责货源，小梦负责客户。如今两人已有稳定客群6个，约3000人，上半年的退货率低于30%，相较平均50%以上退货率的服装直播市场，小梦已经非常知足。她说，这得益于在“浙江村”两年的磨炼，能吃苦，有耐心，不怕事。

　　这次的北京之行，小梦决定全家人一起出行。她想让小女儿看看北京，看看一家三口租住的地方，如今那里已经改造成居住示范区了。她也想“不着痕迹”地激励大儿子将来能来北京读大学。“不是小城市不好，是大城市可以遇见不同的人”，从小学习困难的小梦从未想过自己有一天会爱上看书，而改变的开始，是北京的一位客户得知她父亲生病后，快递了一本《我与地坛》给她。对于有关“留在大城市还是回到小地方”的争论，小梦说，“在哪就好好过哪种生活，不要患得患失”。

　　郑萍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