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后文学 | 老银匠（小说）

　　20世纪90年代，张家庄有一条集聚了一大批老银匠的街道。街道没有官方的名字，于是人们便称这条街为匠人街。在那个首饰店还没有兴盛的时代，四邻八坊嫁女儿娶媳妇都要找匠人们打一套妥帖的首饰。匠人中又以张师傅的技艺最为纯熟，手艺最为精妙。

　　张师傅打首饰的手艺是旁人比不上的。据说有人曾看到张师傅打首饰的全程：先是熔化打首饰的原料，再进行捶打，这捶打也有讲究，对于力度、方向都有严格的要求。捶打出来的形状稍有一丝不合格，他就果断重新熔化再进行捶打。捶打出首饰的雏形后便进行打磨抛光。张师傅对待这个环节尤为严谨认真，打磨时心无旁骛到别人凑在身边大声喊他也听不到。经他抛光的首饰即使在较为昏暗的环境也能熠熠发光，比其他匠人打磨的首饰色泽还要更盛几分。更不必说他还有一手出神入化的雕刻技术。往往只见他手执木凿子，手腕微微转动间便忽有一朵五瓣梅在手镯上绽开，见者都为之惊叹不已。打磨的首饰质量上乘还美观，因而张师傅的名气越来越大，以至于外地都有人专程来找他打首饰。

　　同一条街的同行大多都佩服张师傅的手艺，纷纷猜测张师傅是师承于技艺更加炉火纯青的老银匠。但其实张师傅技艺了得是因为自小就对打首饰抱有极大兴趣。当同龄人还在嬉戏打闹时，年少的张师傅却痴迷于观察首饰摊后老银匠打磨饰品的手法，常常在首饰摊前一待就是一个下午。那老银匠生性善良，又见这么个小伙子如此喜欢打首饰这门手艺，从来也没有驱赶过他，甚至还给张师傅讲解了许多雕刻首饰的窍门。再加上还是少年的张师傅每天都会用木料进行雕刻练习，又省下钱去买相关书籍进行研究。一天天不断地打磨，一年年从不停歇地学习，技术不断精进，手法愈发灵妙。张师傅终于可以正式出摊了，又因匠人们都乐于一起工作交流，从此便在匠人街安了身。

　　可随着改革开放的浪潮和时代势如破竹的发展，一家家首饰店如雨后春笋般出现在街道上。首饰店的饰品批量生产更加方便快捷，匠人们的首饰摊遭受了极大冲击，生意每况愈下。大多数匠人纷纷转投他业，唯独张师傅和几位老同行因对打首饰这门手艺的热爱仍旧坚守在匠人街上。

　　社会的快速发展是惊人的，在一个冷风异常刺骨的秋天，几片泛黄干枯的树叶飘落在张师傅首饰摊上，匠人街被正式改名为开放街。那几位老同行也受不住岁月的侵蚀一个接一个地退休了。首饰摊除了零星几个老顾客偶尔光顾外便没有人再来。张师傅这才意识到环境的剧烈变化，在他专注热爱打首饰这门技术的同时，已经没有年轻人愿意耐下性子认真学习这门手艺了，仿佛打首饰的传承也如同秋叶一般零落，凛冽的冬天将要携带着暴雪来临了。

　　这门手艺难道就这样失传吗？张师傅回想起昔日和同行们打首饰的日子，那是首饰摊生意最好的光景。满街的木棉花开得盛大，颇有亭亭如盖之势，也带来无数葳蕤蓬勃的生气。而如今……他联系了昔日的同行，电话那头的老同行却苦笑又无奈地解释，21世纪几乎不需要老银匠了，现代化的科技基本可以满足人们对饰品的一切要求，年轻人有着更轻松、薪酬更高的工作机会，谁还会专注于学习打首饰这门繁琐的技艺呢？

　　张师傅不愿看到老银匠手艺的失落，他热爱这门行业，少时希望能够成为一名合格的银匠，如今更期盼能将这门手艺传承下去。他开始为手艺的延续做努力。先是开办免费的首饰制作培训班，再自掏腰包在电视台和报纸上投放广告寻找愿意继承手艺的人。起初是吸引了一些人来参加，可这门技艺需要慢工出细活，不断地锻炼、积累才能产出像样的首饰，一时感兴趣的人们大多坚持不下去纷纷离开了，剩下还愿意学习的人也只是想将这门技术当作业余爱好，真正抱着钻研的态度学习的人寥寥无几。他越发为打首饰技艺的传承感到忧心。

　　一个空气清透冷冽的冬日，春节将要到来，热闹欢快的氛围笼罩了整个张家庄。火红喜庆的对联与红彤彤的灯笼装点了每一条街道，人们心中活泼泼的情绪满盈地几乎要溢出来。张师傅也难得不去想老银匠的传承而参与到春节的欢欣中，只因一直在外地工作的儿子小张终于要在春节回来。但他没有想到儿子的归家还为手艺的继承带来新的转机。小张是新时代的青年，生来就享受着互联网高速发展的生活。他深刻知道任何事物的发展应当与时代的潮流相符合，自身又善于学习，神思敏捷。小张在知晓父亲的想法后果断决定，要圆了父亲希冀老银匠技术能够被新鲜血液继承的梦想。

　　小张和父亲商量，如果继续走传统的打首饰路线，传承老银匠手艺注定是“门前冷落鞍马稀”。最好的方法是在传统中谋求创新，将创新与传统相结合。小张建议父亲在首饰上雕刻卡通、动漫中有名的图案或人物的名字，以符合当下年轻人的审美。然后通过多个短视频平台和渠道进行宣传，展示传统老银匠打首饰的全过程。观看过张师傅视频的人都感到十分惊艳，毕竟这种传统的打饰品的方法在如今已经十分罕见了。理所当然的，张师傅的视频在各个平台上火了，指定打首饰的订单接连不断地化成纸质的信息放在张师傅的工作台上。数十位愿意深入研究老银匠技艺的年轻人不远千里找到张师傅……匠人街两旁的树木逐渐抽出嫩绿的新芽，冬雪也渐渐消融，空气轻轻落落地舒展着。一切的一切似乎预示着明媚的春光即将来临。

　　订单的繁多让张师傅邀请在家休养的同行们再次一起工作，一同教导学徒们打首饰。匠人街似乎恢复了曾经的盛况，影响力也愈发扩大。当地的非遗保护组织也将老银匠的手艺纳入保护名录，大大小小的民间匠人活动开展，老银匠的知名度也空前提高，越来越多的人喜欢上老银匠这门行业。

　　匠人街上的木棉花又开了，从远处看如同一片燃烧的朝阳，又簇簇叠叠的排列，火红而又朝气澎湃，直教观者心中也一片愉快。张师傅步履轻松地走在开得热烈的木棉花下，仿佛走在自己梦圆的路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