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早晨,是被父亲种下的花唤醒的。
每至夏日,我轻手轻脚推开门去,整个村庄,尚在睡梦中,气息匀称,闲适惬意。阳光极耀,普照着大地,芸芸众生,万物生长。这时候,花最是清醒,一哆嗦,一震颤,清风徐来,猛一哈欠,就立正模样了。
父亲最喜养花,院中有一小花坛。原是暴雨冲垮了的茅草小屋,父亲拆卸茅草杂余,圈一花园,正好养花。他在花坛外砌好围墙,墙高隐约过了膝盖,墙上贴满瓷砖,活泼泼样貌。更称奇的,当属父亲所养的花了。长春花,第一次听父亲说,他满目自豪,竟说:“别小瞧这花,开个百余天不成问题。”对于长春花所开时日,我并不敏感。这花叶片翠绿肥厚,表面油亮嫩滑,酷似柳叶,长却逊柳叶一筹。花朵大多五裂瓣,高脚碟状,粉扑扑的。花色呈晕染状由中间向四周蔓延,颜色也逐渐减淡,直至花瓣完全成了粉红色。长春花开满花园角角落落,更有“俏皮”花,跳移到花坛外,真让人摸不着头脑。如此繁密的花,常引来邻居、路人,他们有说有笑,争论不休。父亲见状,就与他们讲述起了有关长春花的故事。长春花的嫩枝顶端每长出一片叶子,叶腋间都会长出新的花蕾。花蕾细弱,如米粒般大小,螺旋状扭着,慢慢地会开出新的花来,每一朵长春花都好似恋上了人间,它们竞相开放,又不多颓败,数月绽放,嫣然一片,以至于花团锦簇,密密匝匝地起舞着。
前些年,父亲大病一场,险些丧命,只因有些念想,便顽强地活了下来。病愈后,他开始琢磨养花,浇水、施肥,精心照料下,花的长势愈加喜人。春日,月季花的枝干上缀满霜珠,晶莹剔透,鼓出的小花苞,温柔地抱在一起。我撵着父亲,跟随他栽种月季花,为花填土、浇水。那时候,我小,我问父亲:“爸爸,花会死去吗?”“当然会。不见光,花会闷死;不见水,花会渴死;不施肥,花会饿死。”父亲说,我静静地听,虔诚且认真。
父亲恋花恋到极致。他将移来的橡皮树放在屋里,记得刚移来时橡皮树的树杆大约只有十厘米高,只四片叶子,椭圆形,呈暗绿色,叶子又厚又硬,片片叶子的顶端尖尖的,直往下弯。父亲每日清闲时,干布浸满啤酒,叶脉处处均擦得仔细。我实在看不下去说道:“明日风沙扬土,染到叶片身上还会脏的。”但对于一个恋花恋到极致的人来说,别人说什么都是无关紧要的。父亲天未亮就起床侍弄花草,湿漉漉的叶,娇滴滴的花瓣,乍看一眼,就爱上了它们,也就爱上了清晨。文竹、富贵竹、杜鹃花都黏着水,也都黏着父亲。
后来一段时间,爷爷年老病重,父亲无暇顾及他的花花草草,辗转于医院。偶有路人经过,几次三番好心提醒我:“娃儿,花坛里草都这么高了呀,快拔掉它。”我笑笑,告诉父亲,父亲只说:“花园尽是些粉嫩、红艳的花,配些绿草也正适宜,这是天赐的欢喜,怎能拔掉呢。”生活无端不总是欣喜和幸运的,偶然间的不幸和失落再平常不过。爷爷出院后和父亲一齐在花坛里忙碌了起来,父亲种花,爷爷种菜,一个人种的是馥郁清香,属“日子”;一个人种的是柴米油盐,属“生活”,我在他们的身影里,看不到悲伤,只看到欢喜。
曾听到过一首纯音乐《我花园里最美的花》,音乐清雅,舒缓。父亲不疾不徐笑吟吟地摆放着他手里的花,而我呢,正目不转睛地看着一朵朵艳丽无比的花和一个伟大的父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