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与AI

　　视觉中国供图

　　编者的话

　　对于AI（人工智能），一些人难免会有担心：科幻电影里描述的AI为了掌控资源，妄图毁灭全人类的故事，或许会发生在遥远的未来，或许永远不会发生。不管如何，AI时代已经渐渐走来，AI已经大步跨入了普通大众的视野，人与AI已经开始在同一个星空下共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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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果子（小说）

　　奇里木（21岁） 中国人民大学汉语言专业学生

　　“来一份蓝果！”一个满脸通红的客人跑着跳着进入了餐厅，看起来很不安。

　　店长打了个哈欠，挥了挥右手，准备让女侍者去给那位客人准备食物。

　　“我要现摘的，别拿那些冷藏的烂货给我吃！”客人看起来有些暴躁，一直在着急地跺着脚。

　　嘁。胖胖的店长揉了揉鼻子，慢吞吞地从他的旧麂皮沙发里挤了出来，一步一步往农作区挪过去。这些人从来都不讨人喜欢，但他们起码有自知之明，知道该吃什么果子来改掉他们这些臭毛病，可偏偏就是这些人总爱拿冷不冷藏说事儿。

　　厚厚的铁皮门外挂着“仅店长可入”的牌子，推开门后，漆黑的房间里面都是惹人讨厌的浮尘，并且永远都清理不干净。店长勉强把自己塞进了操作椅里，用衣袖抹掉手边一块触摸屏上的灰尘，生物识别后，黑暗的房间里缓缓亮起了一片柔和的、淡蓝色的光，并不刺眼。他抬起头巡视了一圈蓝光中那些忽明忽暗的蓝色光点，同时把双手放在椅子扶手两边椭圆形的玻璃体上。他的手指在玻璃体上轻轻地摩挲着，突然，只见他双眼一定，右手的球被他往椅子深处用力地按了进去。

　　几秒后，墙角的管道里传来一阵响动，从管道的出口里滚落出一颗黑色的铁皮球。店长拿着球离开了农作区，把它交给女侍者，自己又钻回了沙发里。

　　暴躁的客人看起来已经快到他的极限了，铁桌已经被他的拳头砸出了一些很明显的凹痕。女侍者熟练地撬开了铁皮球，里面的果子笼罩着一层淡灰色的膜。盘子被端到客人面前的时候，女侍者似乎听到了咒骂的声音，但她今天早上才喝了一些冷藏绿果转换成的饮料，所以她并不会对这些客人的言语产生任何的情绪波动。

　　餐具被客人用力扫到了地上。他暴力地撕开果子上的膜，然后贪婪地用手掏食着里面散发着蓝色光芒的果子。很快，那颗跟拳头一样大的果子就被他吃了下去，盘子也不再反射蓝色的光，恢复为死气沉沉的灰黑色。吃完果子的客人情绪很快稳定下来，他整理了一下有些凌乱的着装，捡起被他扫到地上的餐具，整齐地摆放在食用完毕的餐盘上，安静地离开了餐厅。

　　“店长！你要来点橙果吗？”女侍者从冷藏库里探出头来，虽然没有得到店长的答复，却依然拿了两罐还带着寒气的玻璃罐走了出来，一边走一边关闭身上的隔温保护装置，只见笼罩在她身上的一层隔离波从头部快速地收回到鞋底处。

　　吃完橙果的店长看起来似乎兴致提高了不少，听着女侍者念着今晚的一些预约单子，当他听到“现摘黑果”的时候，微微撅起了嘴：“黑果的销量最近已经很低了，咱们冷藏库里很多货都快坏了，我拿冷藏的给他们吃好吗？他们也吃不出区别吧？”

　　“店长，虽然这位客人没有留下他的职业信息，但他今天中午预约时的状态是金黄色的，应该能看出……”

　　“哦！不是吧，品鉴家？”店长的脸上闪过了几秒无奈，但由于橙果的作用，他并没有保持太久的低落情绪，而是打起了精神，“行吧，那我去摘果子了”。

　　回到熟悉的操作台，这次农作间开始工作后，许多五颜六色的光点映在店长的脸上。店长聚精会神搜索着这些光点中的色彩，突然看见了一颗高速移动的灰色光点，他立刻把左手脱离了玻璃球，一挥手，地面上出现一个沾满了灰尘的手动操作台。店长手动捕捉到了那道灰色光点，并且操控着将它移向一个不规则形状的无光区。很快，那颗灰色光点变成了黑色，店长将右手的玻璃球按进了椅子深处，一颗铁皮球从管道里快速滚了出来。

　　女侍者远远地观望着品鉴家的举动，一切都在朝着不错的方向发展着。品鉴家用自己的光球记录仪记录着用餐的全过程，拿起餐具开始小心地剥离那层薄如蝉翼的膜，里面浮动的黑色果子一下滑落了出来。他拿起铁管插入果子的中心，小口吸食着最精华的部分。女侍者紧张地观察着手边的色彩监控仪，这是抠门的店长最近从二手店便宜淘来的好玩意儿，这台机器会显示食用者的色彩变化。此时，观察到品鉴家的色彩逐渐从饥渴的金色变为了非常享受的暖黄色，她这才放下心来，开心地跑去向店长汇报。

　　享用完价格昂贵的新鲜黑果后，品鉴家迟迟没有离开座位，因为他的脑海里闪过了无数精彩纷呈的情绪和思念的感觉。没一会儿，品鉴家已经将他这次无比美妙的享受过程上传到很多人的脑海里，那一刻，这些人也都感受到了那种五味杂陈的缤纷情绪。

　　店长得意洋洋地体味着品鉴家分享的美食感受——自己上一次食用新鲜黑果已经是很久以前了。确实，新鲜的比冷藏的好多了。店长不禁点了点头，想着明天开始生意一定会好起来。

　　女侍者早早地开了张，打开店门准备迎接疯狂的客人们。但她看到只有一个穿着白色大衣的女人站在门外，并很快将自己的身份传到了女侍者的信息接收端——“果品质量监测局”。

　　“你们今天暂停营业一天。昨天晚上品鉴家来过，他食用了一颗新鲜黑果，我需要你在分配给你的B203果区采摘这颗黑果的全部光球记录视频。”女人面无表情地提出了要求。

　　“听着，女士，我采摘的过程不会有问题。你也知道，我们B区的都算老店了，很少有配备现在这些新科技的，比如光球记录仪之类的，所以也没有视频可以给你。那位品鉴家到底出了什么问题？”

　　女人盯着店长看了几秒，左手轻轻点了点自己的耳后，又伸过手去点了点店长的耳后。一段10秒的记忆让店长也困惑起来，摸不着头脑。在那10秒里，品鉴家在一群机械手臂的控制下奋力挣脱着，他看起来十分疯狂，与暴躁的红色不同的是，在他的身上，甚至还能看到一丝绝望的紫色……

　　“如果你无法提供光球记录仪的视频，那我就只能强行读取你采摘过程的记忆了。”说着，女人举起了左手，食指指尖的指甲盖变得越来越细，并不断向店长的后脖颈靠近。

　　店长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女士，我申请店内自己调查，今天之内我会把结果交给你。而且您也知道，食用黑果导致人发狂有很多原因……”

　　“但最有可能的，不就是果子本身的问题吗？”女人打断了店长的话，也收回了自己的手。“给你两个小时。给我拿一份冷藏的红果，快过期的那种就行。”

　　女侍者打开了隔离波，走到冷藏区深处货架寻找着快过期的红果。存放时间越长，果子的作用越微弱。看来这个女人真的不是一个感情很丰富的人，也好像是故意不想要那些丰富的感情。“真希望店长能尽快解决这个问题。”女侍者想。

　　回到采摘区的店长一遍又一遍重复播放着自己昨天采摘黑果的影像，但怎么都没发现问题。反复查看确认了很多遍果子的颜色光谱分析，在仪器上呈现的抓捕前平静的灰色，抓捕后清晰的黑色，没有一丝杂色，为什么一颗黑色的果子会发紫呢？除非在抓捕前果子本身的状态就已经是紫色的……

　　后脑的倒计时器提醒着他还有一小时的时间。店长叹了口气，不再做过多的分析，而是决定实地考察一遍这颗果子被捕获前的状态。店长在靠近管道出口的右侧墙体上打开一扇暗门，里面是一个破旧的圆柱形铁桶，他勉强把自己肥胖的身躯塞了进去，把桶里的传送时间向前调了一天的时间。在一阵剧烈的晃动后，店长来到了他的B203区农场。

　　……

　　男人坐在颜色艳丽的红色法拉利里，熟练地挂上了高速挡，把脚下的油门踩得更加用力，车子震动着冲向前去，在山间轰鸣作响。这段山路特别盘旋扭曲，就好像这个男人曲折的人生一样，大起大落。

　　在看到下一个路口有急转弯路牌指示标的时候，男人却让双手离开了方向盘，任由油门和惯性推动着车子向前方的深渊驶去。他早在银行强制收回的房子里留下了遗书，字里行间都是对命运的控诉。他怨上天给他平静的人生带来了好运，恨上天又在他成功后收回了一切财富。他回不去以前的日子，但起码能和这辆还没来得及收回的车一起，不再被人操控，不再被命运戏弄。

　　但在千钧一发之际，他的车子却不受控制地向着急弯的方向驶去，就像车子本身的求生欲被激发了似的。但无人操控的自动驾驶技术似乎不怎么好，像被一双无形的大手拙劣地推了一把，车子一头扎进了结结实实的山体。那座安静的大山，反射不出一丝希望的光芒。男人还没来得及对突然自动驾驶的车辆产生过多的惊奇和怀疑时，他就已经失去了思考的能力。

　　“你瞧，上天都想让我死。”男子站在车辆残骸的不远处，嘲笑着驾驶室里的那个自己。

　　……

　　“是啊，上天都没想到你已经做好了准备。”店长并肩站在男子身边，手腕上的色彩监控仪闪烁着绝望的紫色。下一秒，店长身边的男子化成了一团软软的黑色流体，接着被地上的一颗铁皮球吸了进去，最后消失在地下。

　　“果然是一颗坏了的果子，真倒霉。”店长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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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的机器人朋友马尔科（小说）

　　刘紫瑞（21岁） 武汉大学化学学院学生

　　他是机器人中的底层，我是人类中的差生。我和他在同一个班级，由同一位老师授课——秃顶的机器人教师，头顶的钢板都被打磨得锃亮。正是托了这位老师的福，我和我的机器人朋友马尔科才能相遇，在入学考试的考场上。

　　廉价的作弊技巧在老师面前微不足道，我在脑内芯片录入的学习系统不到3秒就被老师破译出来。在教导主任办公室里被数落一番后，那位机器人老师又拎了个机器人少年过来，他瘦高瘦高的，头顶镶嵌了一枚玫瑰红色齿轮，靛蓝色钢铁皮肤上零散分布着零星锈迹。暂且不谈他的发型是否合格，偷听教导主任训斥他时我忍不住偷着乐。

　　这是机器人？这分明是个蠢货！

　　他叫马尔科，和我一样在入学考试作弊，他没有录入学习系统也没有使用自己浩大的数据库，他用超越音速、只有机器人能实现的速度偷看同桌的答案。机器人老师可没有识别这种作弊方法的功能，这天衣无缝的方法最终被发现不是因为答案过于相似，而是因为脖颈的零件过热损坏。

　　我抬起头打量了一眼，他歪着脖子，一只手扶着他头顶那玫瑰色的、不符合机器人审美的巨大齿轮，像只被人拎着脖子的可怜小鸡。

　　我曾听说机器人的考试并非比拼知识，而是比拼监考老师和考生谁能把数据库藏得更深。如此看来马尔科着实是另辟蹊径，比拼外设性能。遗憾的是，废铁城没有那么好的零件。

　　这样的人才能不结识一下？难得那群机器人里能有人和我臭味相投。

　　趁着教导主任离开的间隙，我连忙凑了上去。

　　“你的鸡冠头太性感了马尔科，我叫费勒，很高兴认识你。”他的瞳孔之中闪过蓝色的电流，短暂地沉默了两秒才缓缓答道：“很高兴认识你，费勒，你的飞机头也很性感。”

　　我扬起自己为了入学考试特地烫的飞机头，似乎听见了女孩子们的尖叫。

　　“你的荷尔蒙上升了，脑子里多半是些龌龊的事吧。”

　　“嗨，马尔科，打过招呼之后我们就算是朋友了，可别用机器人的功能打探我在想什么，那可不厚道。”

　　他脸上的投影屏闪过一阵乱码，最后组合成一个怪异的、我看不懂的表情。

　　“好的。”他说完后便没了动静，歪着脑袋像盆栽一样呆呆立在办公室一角。

　　“要不要一起去喝一杯？”

　　“废铁城地下酒吧？”他回复道。

　　“可以，或者去玛格丽特大街的吠舍酒吧，那里有全废铁城最劲的机油，还有兑了水都能让人嗓子里冒火的魔幻酒精——蓝焰伏特加。为了庆祝我们的相遇，这次我请你。”

　　“下次就变成我请你了？”这机器人还挺精明的。

　　“我无所谓，不过补考你有办法通过吗？”

　　“我这里有一份入学考试的答案，对于机器人来讲是没有用的，会被老师检查出来，但对于人就不一样了。”如果机器人有表情的话，我想他现在肯定是眼珠滴溜溜地转，一副贼眉鼠眼的模样。

　　“开个价吧。”

　　“我想尝尝那蓝焰伏特加。”

　　“拜托，机器人没有味觉，只有喝机油才能让你们舒服起来，你不会不懂吧。”我摊开双手，耸了耸肩。

　　“难道只有那些在寺庙里修行许久的机器人高僧才能拥有人类一般的感知？那可未必。”马尔科摇摇头，脖子却不受控制地滑向一边。

　　教导主任回来得有些不合时宜，他狠狠瞪了我们俩一眼。我在背后向马尔科比了个数字6，示意他6点来找我，他点了点头。

　　废铁城通过大风洞与外界相连，每天早晨涌入的狂风昭示着一天的开始，而风的停止则昭示着一天的结束。狂风为废铁城带来能源，听说废铁城建在一座移动要塞上，那风是要塞移动扬起的。吠舍酒吧建在整座废铁城最大的那座风车之下，借助风的便利酿出了那蓝焰伏特加，利用来回搅动的风车抽干酒中的杂质，原理大概如此，更具体的我也不知道，商业机密。

　　我在6点的微风之中来到大风车下，马尔科也准时到达，6点一过便会有一批新鲜的蓝焰伏特加出炉，我示意他少安毋躁。

　　指针指向7的那一刻，风车在巨大的轰鸣声中停止转动，废铁场响起尖锐的铃声，机器人和人类工人从废铁场深处像成群结队的老鼠一般无穷无尽地涌出。我拉起马尔科的手爬上风车扇叶，俯视着汹涌的人群，他们从四面八方而来集中在了这大风车之下。

　　“看好了，马尔科，这就是废铁城人的智慧！”

　　我高傲地仰起头，指向大风车的上方。

　　他顺着我所指的方向昂首望去，那座巨大的风车塔顶上方缓缓伸出两根管道。几个工人费力地摇动转轮升起一座巨大钢铁圆盆，人和机器人纷纷向其中投入废铁币。那管道继续向上升起，人们像仰视太阳一般仰视着那管道。

　　老板娘柯尔辛姬立在风车的顶端向下吼道：“机器人还有人，交了钱的还有没交钱的，都把嘴巴给我张大了来！好好接住我的赏赐！”柯尔辛姬挥手，工人师傅点点头按下开关键。

　　管道之中暗流汹涌，人群寂静到能听见马尔科内部零件咬合的吱呀声。

　　霎时间，东边的管道喷出机油，西边的管道喷出蓝焰伏特加。废铁城的酒吧可不是供人消遣娱乐的地方，废铁城人只在乎今朝的酒够不够烈，今朝的机油够不够滑，只要有喝不完的烈酒和机油，废铁城的明天便如天堂般闪耀。人群一分为二，机器人任由机油在身上流淌。人类张大嘴巴承接住这从天而降的甘露，落在地面上的机油和烈酒混在一起淹没了人们的脚踝。

　　“上吧，马尔科。”他显然被这情景震撼到了，应该是最近才来到废铁城。

　　我昂首，在人群的高处接住了大雨般的酒液，滚烫的烈酒滑入眼睛，滑入口中，我整个人仿佛点燃了一般。

　　“马尔科，你还在等什么？快张嘴啊！”我催促道。

　　“这酒精的度数完全没你描述的那么高，廉价的工业酒精罢了。”他显得有些失望。

　　我气得牙痒痒，一拳锤在他的大头上，震得我拳头生疼。

　　“听见了吗？马尔科！”我指着人群吼道，“听见那音乐了吗？”

　　“音乐？哪里有音乐？”

　　“知道为什么机器人取代不了人吗？”我一副恨铁不成钢的表情，“那狂欢节的摇滚，那重金属的节奏，那刻在废铁城人骨子里桀骜不驯的歌声，你听不见吗？”

　　“这才是活着！”我向下吼道，“这才是为什么这酒足够烈！”

　　“音乐……”他缓缓念叨着。

　　那之后的事情我便记不清楚了，只记得喝了很多，最后被马尔科抬了回去。

　　第二天一早，我被闹钟吵醒，想必那闹钟也是马尔科设定的。我检查了脑中芯片的文件，果然多出了一份答案，马尔科甚至已经给我加密过了文件，这次老师可别想逮着我。

　　坐在考场上，机器人教师将数据线连接在我脑后的芯片接口上，我紧张地等着他的反应。他满脸怪异地看了我一眼便离开了，我虽有些疑惑但还是松了口气。

　　考试开始，我迅速打开了文件夹。

　　真有你的啊，马尔科！

　　他给了我一份二进制的数据文件！我看不懂！

　　我右手紧紧握成拳头，指甲嵌入肉中，我没记错的话，那小子就在隔壁考场，还有20分钟就交卷了，我索性提前把卷子交了上去。

　　我蹲在教室门口，拳头越来越硬。交卷的铃声响起，我盯着人群中的人，人们不自觉地绕开了我。

　　一位人类老师疑惑地看了我一眼，随后恍然大悟般地提醒我：“马尔科因为作弊被抓到教导主任办公室了。”

　　我找到他的时候，比起怒火更多的是震惊。他变了装束，玫瑰红色齿轮换作了反扣的鸭舌帽，马甲背上印着黑机器人说唱歌手大脸像，球衣上是骷髅，脖子上印着凤凰。

　　“我重生了，多亏了你，费勒！”

　　“发什么癫？”我一拳锤了下去。

　　“我要搞音乐！废铁城的音乐！经过我的分析，废铁城适合说唱，我要做自由、潮流的街头rappe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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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兔怼怼（小说）

　　刘登发（26岁） 中国科学院大学数学与系统科学研究院博士生

　　“兔怼怼”是一款由T公司研发、专门辅助人们解决情感困惑的AI产品。该产品一经发售，瞬间风靡全球市场，风头一度盖过长年垄断该市场的A公司的产品——A小爱。

　　兔怼怼本不叫“兔怼怼”。你能想象在和情郎约会的时候，你随身携带的兔型人偶突然冒出一句“经分析，对面有73%的可能性是一名渣男！”的风险提示吗？这时候不得尴尬到钻进地缝里去？因此，人送外号“兔怼怼”属实不冤！兔怼怼在市场上风头正盛的时候，风评却早已显露滑坡的迹象，一度成为人们口头上“人工智障”的代表！

　　“你是猪吗？你让顶流大学的博士后去和连高中都没读过的女孩谈恋爱？你让小摊贩去追用着名牌包包、开着豪车的女孩？”落落——兔怼怼产品的主要负责人、核心技术的独立设计者——在办公室里被老板骂得抬不起头来，“……你知道用过A小爱的人里，表白的成功率有多高吗？93.2%啊！你的呢？才29.3%！你还能不能设计得再离谱一点……”

　　“别看表白的成功率高！我做过调查了，用过A小爱的人里面，最后分手的占比也很高！咱们产品在这一点上优势十分明显！我觉得，我的设计逻辑并没有问题。”

　　“分手？人家分手关你屁事啊？差评都满天飞了！”

　　办公室外的同事们听到了动静，有几个按捺不住地抬头张望，然后又和旁边工位的同事窃窃私语了起来。“好像都骂了快3个小时了……”还不等同事回应，只听“砰”的一声，连楼外的星星好像都颤了两颤！纸张零零落落飞了满地，落落手攥得青筋隆起老高。方才抬头的几个赶忙埋下头来工作，一时又归于寂静。

　　“不好意思！我们很遗憾地通知您，您的面试未能通过……”落落瘫倒在床上，长叹了一口气。和老板吵架之后，落落很快就从公司离职，研发团队也解散重组了。所有公司一听说落落是兔怼怼的设计者，就避而远之，他在这个圈子里从此就臭名昭著了！

　　其实，他要是不那么拗，事情完全不会发展到这么糟的地步。以前无数个据理力争，此时回想起来竟是多么可笑！只要他乖乖听老板的话，修改底层设计逻辑，也许……落落不敢再想下去了。

　　落落也没想到，他竟然能遇到兔怼怼的衷心拥护者阿炳，并在阿炳的帮助下开了一家烧烤摊。阿炳常常找落落喝酒聊天，抱怨过去，憧憬未来。

　　也许专注的人，做什么都能做出特色。落落的烧烤似乎别有一般滋味，名声渐渐传播开来。只是落落在郁闷的情绪中胖了好多，谁也看不出来这个卖烧烤的大胖子以前是一流大学培养出来的博士、是著名企业高薪聘请的AI工程师、是风靡一时的兔怼怼的设计者。

　　有一天，一位身穿白裙子的女孩慕名来到了烧烤摊。她好好看！落落看得愣了神，直到女孩推了推他才回过神来。落落脸一瞬间红了，一路红到了耳根。女孩看到他呆呆的样子，笑容也在脸上漾开来了。落落自认为是生活的失败者，起初不敢追求女孩，直到他唯一留在身边做纪念的兔怼怼——承载着他所有的不甘心——在夜深人静的时候对他说：“你在想常常来光顾你烧烤摊的那个女孩吗？追她呀！”终于他也鼓起了勇气，终于也有了一个家……

　　落落这天夜里正准备睡觉，阿炳却给他发来了一条消息，原来是一篇一年前的文章最近突然火了起来。

　　“……根据调查报告，使用A小爱成功牵手的人里，有85.3%的人后续均选择了分手或离婚，高达一半的人在一年以内就结束了这段恋情。而‘兔怼怼’的使用者则有高达92.7%的人仍保持着恋人关系，其中‘兔怼怼’第一批产品的1000名内测用户中，无一例外仍和当年的对象在一起。这意味着在同样基数下，‘兔怼怼’用户里寻得真爱的人数是A小爱人数的2倍……虽然在市场的角逐中，‘兔怼怼’早已落败，产品停产，研发者下落不明。但在爱情的战场上，下定论却为时过早……”

　　“下落不明！”落落冷笑了一下，他只是离开了这个圈子，又不是失踪。落落刷了一夜的微博，看着一条条评论，他有一种想哭的冲动！时间不知不觉过去3年了，他终于证明自己是对的了！3年来所有的委屈、不甘，此刻似乎都可以一笔勾销了。

　　随着舆情发酵，兔怼怼一下子就成了香饽饽，二手市场上的价格一路水涨船高，竟是最新款A小爱的10倍不止。“兔怼怼为我们寻找的才是真正的爱情”之类的言论甚嚣尘上，落落的前老板则疯了似的全世界找他。阿炳好几天没看见落落出摊了，便到他家里去看看，正好看到一个手提公文包的老板离开，原来是A公司的老板抢先一步亲自来挖人呢！阿炳终于向落落问出多年来他心中的困惑：“A小爱和兔怼怼本质上都是人工智能，为什么有这样大的差异呢？”

　　“A小爱和兔怼怼虽然都是AI，都有同人类一样独立思考的能力，但仍旧不能完全摆脱设计者的烙印，会受设计者的设计思路影响。A小爱的设计逻辑是通过分析、学习海量的真实案例，以此来学习和模拟人类思考。它学会的只是流于表面的追求技巧，追求者并不一定出于真心。从而成功率高，走到最后的少。”

　　“兔怼怼的设计逻辑则是以分析、学习海量拥有者的日常行为习惯、思想感情，从而形成其思考模式。它会根据你和身边异性的言语、行为、细节及对待彼此的态度等做出决策。兔怼怼指向的是实际生活中真实的个体，A小爱针对的却是社会文化构建的抽象符号。这便是两款AI的区别。”

　　“可惜大多数人热衷于学习追求的技巧，却不懂得学习去爱一个灵魂契合的人。可笑的是这群男男女女却嚷着自己渴望爱情……”

　　落落离开了，带着他的女孩离开了。他并没有答应A公司的老板，他大概想找个没人打扰的地方卖烧烤吧！他说：“以前拼了命地想向世俗证明自己，生怕滑入谷底。等真到谷底了才发现，原来有一个人不介意自己穷、不嫌弃自己胖，欣赏自己，愿意陪自己卖烧烤就很好了。”

　　阿炳记得，落落说过：“人类拼命地想让机器变成人，可是又拼命地想让人变成机器！”

　　来源：中国青年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