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世纪80年代的中国诗坛,骤然兴起的诗歌群体就有65个,涉及诗人200多位,而郭力家就是其中“特种兵诗派”的代表人物。郭力家的父母是湖南人,从小就生活在“湖南语境”的他,却对东北的语言青睐有加,他的诗句里到处都是东北的口语。东北口语在他的诗歌里已经成为一把锋利无比的剑,他用这把剑对现代诗歌,做了一系列有意义的探索与实践。
30多年间,郭力家创作了很多比较优秀的诗歌,编者从这些诗歌当中精选了一些有意思的诗句,并出版《天真美如诗——郭力家诗句集》一书。相比于花大量的时间读一首诗而言,诗句条的形式,无疑更适合当下的碎片化阅读。郭力家的诗是有趣的,更是有味道的,每一个句条都有多重意蕴,甚至上下两个句条之间,也存在某种关系,读起来总是耐人寻味的。诗句集中还有一点较为引人注目,就是里面插入了“喵星人”的绘画,每一幅画都是结合作者的诗句创作的,这样一来,图片与文字就有了互文关系,图文互为见义,这更有助于读者对文本的理解。
个体生命体验的独特性决定了诗人创作的内容指向。在郭力家的诗句集中,仅对“生命”的相关叙述就有84条,在一句句质朴的语言下面,隐藏着诸多生命的真相。“雪园深深/人生浅浅/怎么走/人民都走在自己的童年里”,郭力家的童心始终弥漫在他的诗句中,“天空与天真之间/你怎么飞翔都是一个孩子”,他借用孩子的眼光来杜绝假纯真,摆脱世俗的庸扰、蒙蔽,在诗的语境里反复当一个孩子,以此来对付这个世界。“夏花芬芳逼人/告诉你人生是一次性盛开/没有后方”,人生是“一次性的”,但一次性的人生也可以如夏花般绚烂,也只有人生,“苦难可以化作另一种节目”。郭力家在他的诗句中,不止一次地审视苦难,然而拥有一颗童心的他,可以将“苦难”变成人生的另类节目。或许在郭力家道出人生的真相以后,作为读者的我们,应当在那些诗句中找到一颗悲悯之心,来实现情绪的净化。
车尔尼雪夫斯基说:美丽地描绘一副面孔和描绘一副美丽的面孔,是全然不同的事。生命的面孔是多变的,甚至是血淋淋的,但是郭力家选择美丽地描绘苦难,就好像特种兵拿着大号的针头缝补自己的伤口,看着迸射出的血,会将其看作是不灭的旗帜。“天好冷哦/我们分不开/冬天到时候就主动把你和我冻一块儿了”,郭力家以戏谑的口吻说出生命是孤独的真相,读起来却又忍俊不禁。“分别就像分钱一样/越分越上瘾”,郭力家笔下的生命书写,初读可能会开怀大笑,再读也可能会低头饮泣,最后破涕为笑,总之,将任由他的诗句在读者的心里恣意驰骋。
日常生活书写也是郭力家诗作的一大特色。他的诗句里充斥着大量的东北生活中常见的事物,他写“善于旧梦换新颜/我一直想送你一个大红双喜的洗脸盆子/结果没送成”“天天喜迎多少痛感的消息/才能在一锅乱炖里/挑肥拣瘦/欢欢喜喜”“有品的东北男人/都是些乐于动口又动手的君子/要么手上扒苞米/要么嘴上当屈原/反正两头闲不住”,诗句中出现的“大红双喜的洗脸盆子、乱炖、扒苞米”等物象,本是无法进入诗歌的,它们并没有达到诗的语言的标准,没有含蓄性,也不能够在诗句中营造出高雅的美感,但郭力家却把这样的物象放入诗歌中,相当于带着乡下人进了城。更为巧妙的是,当两种完全没有关系的物象出现在同一个场域中时,所形成的陌生化的效果,不仅增加了诗歌语言的张力,还唤醒了诗句中“屈原”们的生命力。
事实上,“移情于物”是中国诗人在创作诗歌时惯用的技巧,但时代在进步,若是当代人写诗还在用“月”“梅”“鸿雁”等意象来抒情写意,难免会陷于陈词滥调的俗套。郭力家对语言的大胆尝试,来源于他的敏锐观察力和大胆想象力,他创作诗歌,直觉是第一要义,语言不过是一个个符号而已,语言完全可以接受直觉的役使,然后将这些符号自由组合,使句子焕发出新的生命力,这种野蛮的行为也为日常生活进入诗歌提供了可能,也为日常生活具备美学意义上的诗性提供了可能性。
“这个春天初步的美好是/反复借用了我的手/我的手反复送给了我/草木芳香的时间”,这句话中,不仅仅是使用了拟人和顶针的修辞手法,而且让“春天”“我的手”成为诗句中的“他者”,脱离主体而存在,来完成一种诗性表达。“一棵树告诉我/神马诗意成长/谁在反复随缘/谁得天人共赏/谁取冬暖夏凉/谁始谁终/立地流芳”,诗人在他的诗句中提升自然万物的地位,一棵树也能与之对话。或者更确切地说,他是从自然界中寻得了走向通天神塔的路径。
诗人从不孤独,他可与万物对话。
诗人从不吝啬,他善于解放人的感觉。
诗人从不可怕,他的诗句放出的光芒,足以辉映天地。
正如他的诗句集的名字《天真美如诗》,天真——美如诗,天——真美如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