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学评论 | 梁晓声《父父子子》：家国情怀与世态民情的交织

　　梁晓声新作《父父子子》通过高家、赵家等家族四代人在抗日战争、解放战争等不同境遇下的爱国选择，跨越中美两国，历经半个多世纪，运用多视角叙述将读者拉回到一个个历史现场，并深入人物的内心世界，把家国情怀与世间真情融会贯通，再现了中国近现代沧桑历史，彰显了前辈英烈前仆后继的不朽精神，体现了作家强烈的历史责任感。

　　爱国血脉的赓续

　　小说标题寄予了作者对优良传统永续传承的期待，同时也是一代又一代铁血男儿与坚毅女子救亡图存的缩影。小说在人物进行历史性选择的过程中，突出了血脉基因与家风家训的沿袭。以血缘为纽带的宗法制度是维系传统社会稳定的一种家族结构，对道德和秩序的维护是家规的一种表征，与西方社会以个体为单位的社会结构截然不同。近代以来，传统的宗族结构不断受到冲击和挑战，小说一方面以海外华人视角反观这种改变，另一方面也通过高赵等几个家族的故事呼吁可贵的传承。

　　高亦林是20世纪初民间爱国商人的代表，他不甘当亡国奴，暗中为东北抗联出力，最终因拒绝出任由日本人成立的满日联合商会副会长被毒害身亡，他告诫远在美国留学的儿子高鹏举，“高家后代，受同胞之辱但忍何妨？屈日寇之獗威可耻！”高鹏举是具有留学背景的爱国知识分子的代表，受牺牲于汀泗桥战役的伯父和父亲的影响，在侵略者暴行的刺激下，激发出了强烈的复仇情结，并最终在共产党的引导下，成长为有组织有纪律的成熟的抗日人士。家国情怀的血脉传承在第三代高坤的身上体现得更为明显。作为出生于美国的华人，高坤正是在舅舅及父亲的熏陶下，放弃美国国籍，亲历解放战争、抗美援朝，并在新中国成立后，投身北大荒，贡献留苏所学的拖拉机制造知识。第四代高山于美国学成归来，致力于在航空科技专业领域为祖国贡献力量。

　　高家四代人，在不同历史时期，面对不同境遇，均秉承着同一种爱国信念，一个独立自主的新国度正是在一代又一代父父子子继往开来的传承中，逐渐走向富强。这是梁晓声以文学的方式为革命先辈所树的人物志，“继往开来的中国人若缺少了他们和她们的基因，便也只有一直悲情下去！我这个中国作家，老了老了，却终于也为表达由衷的敬意创作了一部小说，实在是我该做的事，也实在是一种光荣！名下有此书，身为中国作家，又去一憾也！”

　　华人视野的建构

　　梁晓声在长篇小说《人世间》中，将叙事范围扩展到了法国，但仍局限在主人公的视角内，而到了《父父子子》中，则正面描写了海外华人的生存变迁和情感世界。小说通过对移居美国的福建漳州中医世家赵氏家族的描写，将美国华人的爱国情怀融汇于纽约唐人街的发展中，波诡云谲的世界局势与赵氏家族的命运紧密相连，拓展并加深了作品所蕴含的家国情怀。小说为中国现当代文学史的人物画廊再添浓墨重彩的一笔，即在振兴中国的历程中赴汤蹈火的海外华人，并通过他们的视角刻画了中国共产党人的坚毅品质。

　　19世纪60年代，大批华工被招募到美国西部修筑铁路。中医世家赵氏家族族长命次子赵况希护送同胞远赴美国，凭借精湛的医术，赵况希不仅救死扶伤于华人间，还救治了不少白人，声名鹊起后携妻定居美国加州，由此开启了赵氏一族在海外生活的序幕。小说通过赵家第三代赵淑兰与高鹏举的结合，将小说叙事空间穿梭于中美之间，并着意描写了以赵氏儿女为代表的海外华人的身份认同感。他们出生于美国，并在美国接受教育，但仍有大批亲眷留在中国，从而时刻提醒着他们自己的出处与来源。当侵略与屈辱横扫家乡，远在纽约的唐人街同样愁云惨淡。与此同时，还要遭受在美国的诸种不公平对待，可以说祖国的发展与海外华人的生存处境血脉相连，赵家因此而立下了要终生为唐人街华人谋福利的家规。尤其是赵氏小儿子世杰，本是一个梦想成为音乐家的文艺青年，内心的家国情怀在日本偷袭美国珍珠港后被激发。在听到《义勇军进行曲》后，他誓要让这首乐曲响彻中华大地，于是掏空积蓄灌录了数百张唱片邮寄回国。随着战事的推移，他毅然参军，为争取民族解放奉献了生命。

　　世态民情的描画

　　小说是一个民族的秘史，叙述空间与人物形象的描画最能体现时代的温度、文化的刻度与情感的浓度。与《人世间》展现二十世纪后半叶与二十一世纪初的中国人生活变迁史不同，《父父子子》从近代中国出发，描画了现代中国在争取独立自主时代背景下的百姓生活图景，两部作品共同建构了百年中国的世态民情画卷。

　　小说描绘了在重大历史事件下，于民间社会中生发的种种变化。首先是再现了哈尔滨这座城市在时代风云变幻下的发展足迹，我们能从中看到二十世纪二三十年代，大批外国人涌入哈尔滨的情景。同时小说还将美国唐人街上的华人在美国经济大萧条、罗斯福新政等历史进程下的生存状况进行了呈现。其次，作家还把人与人间的情感描绘得真挚动人，如小说开篇即动情地抒写了高鹏举与犹太音乐家圣比埃尔的友谊。在高鹏举的心中，将圣比埃尔视为可以放心交往的人。而圣比埃尔同样把高鹏举视作生死之交，他甚至希望在弥留之际，有高鹏举陪在身边。当圣比埃尔被日本侵略者残害时，高鹏举为保存其全尸，遭到了日本兵的羞辱，这是高鹏举成长路上的转折点，也是他走向革命道路的起点。而高家与孙家、赵家的世代友谊在革命中淬炼，在战火中考验，绵延数十年，读来令人感喟。

　　无论是北大荒知青文学中涌动的理想主义情怀，《人世间》中为普通百姓立传的创作理念，还是《父父子子》中为现代中国谱写的奋斗之歌，都彰显了梁晓声作为中国作家的使命感和文学理想。他秉持着知识分子的良知和介入现实的创作宗旨，执着地将中华儿女为争取民族解放的动人故事讲给读者听，把敢于担当、舍身忘己的可贵品质展于世人面前，就是意欲用文学来影响世道人心，提醒国人不忘对人性良善的追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