度过感染潮，长沙的那些民间细节

　　1月7日，游客在长沙火车站广场自拍留念。本文图片除标注外均为澎湃新闻记者 谭君 摄

　　从“新十条”刚落地时的观望、焦虑，到感染中的担忧，再到“阳康”之后的平稳、振作，长沙人度过了不平静的一月。

　　2022年12月31日，对于长沙人来说是一个特别的转折点。长沙市中心的人流却出现爆发式增长，五一广场的热闹几乎恢复到疫情前的状况。与此同时，医院正在坚守，湘雅医院急诊科的就诊人数达到高峰，全院取消元旦假期。

　　长沙湘江边的一处网红打卡点。

　　跨年夜，方寸酒吧的人气回旺。受访者供图

　　经历一波感染潮后，城市正在复苏，市民们“阳康”后正恢复生活。长沙多家餐馆、网红店的老板，在跨年夜感受到回暖的人气后，更加乐观和振奋。

　　以下是“新十条”后一个月，澎湃新闻在长沙观察到的种种细节。

　　2022年12月31日的长沙黄兴南路步行街。受访者供图

　　2022年12月7日～12月16日

　　纷纷感染和备药焦虑

　　2022年12月7日，国务院联防联控机制综合组公布优化落实疫情防控的“新十条”。此前，长沙出现小规模疫情，大部分中小学已停课居家学习一周左右。“新十条”发布后，部分学校又恢复线上上课。

　　网红酒吧“方寸”的老板胡莉莎没觉得这天与此前有什么异样。这家位于湘江边的酒吧，2022年6月因在店门口立了一块“想你的风还是吹到了长沙”路牌，人气火爆。游客争相在此处打卡，店里约40%的客人是外地游客。11月底，大学和一些企业提前放假，该店客流有所下降。

　　1月5日，湘雅医院开设的“新冠诊室”。

　　胡莉莎支持优化管控措施，此前因为疫情，她的店曾休业过一周。她的同行和朋友在解放西路的酒吧和餐馆，都因疫情被封控过，有的长达半个月。她提醒员工注意防护，同时去购买了一些抗原试剂和药品。

　　抱着有备无患心理的市民很多，一时间出现药品紧张的现象。12月8日，长沙岳麓区梅溪湖的一位市民走了5家药店，才买到了两盒连花清瘟。

　　12月9日中午，在艺术馆工作的丁女士，在微信群发布了她的结婚请帖。她将于当月18日，在距离长沙1小时车程的湘阴举办婚礼。这个日子是早几个月前就“看好了”的，酒店也是提前几个月预订了的。群里一阵欢呼祝贺，大家表示今年还没有吃螃蟹，正好借此机会好好聚聚。一时间，大家似乎都忘记了疫情。

　　1月5日，湘雅医院急诊科病房正运送一位病人。

　　然而，临近婚期，有朋友私信丁女士，说自己和提前回家过寒假的孩子都阳了，恐怕不能参加婚礼。

　　12月9日至16日这一周，长沙开始出现大量的阳性感染者。

　　一些恢复线下教学的高中班级，有孩子出现了症状。一些网课课堂中，不时有孩子因身体原因请假，还有老师一边上课一边咳嗽，甚至有老师因为发烧，只得取消直播课。

　　感染者的增多以及药物的紧张带来了焦虑。芙蓉区一所小学三年级的家长微信群里，家长们交流着可以买到防疫物资的途径，以及互相交换或赠送家中多备的药物。当一位妈妈确认她的孩子可以共享另一位同学的布洛芬悬浮液时，她的心终于踏实了。

　　面对这一时期的“布洛芬焦虑”，政府和企业也想尽办法。

　　在此前主要生产关节消炎镇痛用药洛索洛芬钠凝胶贴膏的湖南九典制药，一位工作人员介绍，“公司参加了多次政府的防疫药品保供会议。政府问我们能生产什么药，我们说可以生产解热镇痛药物。12月16日左右，公司的车间24小时运转，将产能全部转移到防疫药品上，新增了一条生产线，又扩展了一条生产线，每天以320万片的速度生产洛索洛芬钠片。而此前，公司是‘以销定产’，只根据订单生产，并未囤积原料，洛索洛芬钠片也不是生产重点。”

　　1月5日晚6点，湘雅三医院急诊科排队的病人。

　　2022年12月17日～12月20日

　　感染潮到来，医院承压

　　2022年12月17日，长沙天心区的孙先生带着孩子在一家影院的杜比影厅观看了16日首映的《阿凡达：水之道》，“不想因为疫情错过这种视听感受。”彼时他的妻子正“阳”着，他和儿子没有症状。

　　12月18日，丁女士的婚礼如期举行。她长沙的朋友因为基本全“阳”了而未能到场。预计24桌的酒席只来了10桌人，都是自家近亲。她对朋友们的缺席表示理解：“我婚礼当天‘阳’了。早上在化妆间就感觉脑袋昏昏沉沉，应该是也感染了，硬是坚持着走完了整个仪式。”丁女士说，“你看到的精美结婚现场照，都是图片老师修的。”

　　“我这还算好的。”一向乐观的丁女士介绍，酒店同时有两场婚礼，婆婆特意去隔壁婚礼看了，他们全程只有新娘一个人，新郎没来，因为他感染发烧了，也不想传染给大家。

　　婚礼过后，参加的亲戚也都“阳”了。丁女士记得舅舅曾连打了好几个喷嚏，而大家都没怎么戴口罩。

　　回忆起染疫经历，丁女士说，“都还好，没有很重的症状。”

　　12月18日这天，也成为了长沙多项防控政策的转折点。比如，从这日起，几乎所有医院都取消了查验48小时核酸阴性证明的规定。

　　湘雅三医院门口排队的救护车

　　身处长沙的澎湃新闻记者也经历了政策的变化：为了18日能按约到湖南省中医附属二医院就诊，17日在社区排长队进行了核酸检测，18日一早发现自己被确诊为阳性，赋红码；上午8点医院表示因为阳性所以不能去就诊，但到了11点又表示，阳性患者也可以就诊。

　　这日，湘雅医院急诊科主任李湘民自测了抗原，是阳性。“新十条”发布一周后，该医院急诊科的就诊人数逐日增加，随之而来的是，两周之内，急诊科171名医护人员感染率达90%。李湘民以为他足够注意，他和同在医院上班的妻子早几天就分床睡了，但妻子随后几天还是感染了。“看来，面对奥密克戎，防护真的不可能万无一失。就算不是院感，也难以避免社会面的感染。”

　　长沙90后警察小陈在发烧浑身无力几日后，12月19日这天核酸检测阳性。此前他为避免感染，每天严格保持“两点一线”。除了在家里，时刻都戴着N95口罩。但没想到，当他的朋友圈被阳性症状刷屏后，他就像一名被预告了电视剧内容的观影者，“也看到了这一集”。

　　“那天排队做完核酸，我花1.5元买了瓶水，发现自己竟然拧不开瓶盖。”小陈说，他尴尬不已，他可是一名比普通人要身强力壮的特警。这时，他发现另一名同事做完核酸也在买水，“他买的是3元的饮料，他是双膝夹住瓶身才打开瓶盖的”。

　　1月7日下午，长沙一家IMAX影院正在放映《阿凡达2》。

　　发热门诊人流陡增。12月20日，长沙开福区率先将核酸采样屋改成发热诊疗站。

　　“这个时期就诊的新冠患者，主要以中青年为主，他们社交比较频繁，成为首批感染者。”1月5日，在办公室里，李湘民摘下口罩说，急诊后期的患者构成中，老年人占比显著增长，到现在急诊科的病人主要就是老年人了。真正的高峰是在新旧年交替时，这也是一般传染病的规律。发烧的年轻人绝大部分是轻症，待回家传染给未出门并有基础病的老年病人后，对于医疗系统的挑战就开始了。

　　面对每日逐增的就诊人流，李湘民把休假的十多名医护全部召回，同时扩室增容，内科诊室从一个变成四个，一个诊室坐两个医生同时接诊。同时，其他科室派人来增援。

　　长沙的医院急诊科大抵如此。12月20日，在湘雅三医院疼痛科的郭刚文医生，作为外科医生被抽调到了急诊外科，开始了中午12点到晚上8点的轮班。“急诊科的人都‘阳’了，所有医生都要支援急诊。”

　　在急诊科人流陡增时，一向热闹的长沙市中心五一广场变得冷清安静。胡莉莎没想到，放开后会有一段低迷时期。著名的解放西路有多家酒吧和餐馆直接关门了。扛了十多天的“方寸”，在12月19日发布了歇业公告。

　　丁女士如期举行的婚礼现场。受访者供图

　　2022年12月21日～12月29日

　　一场疫情中是否继续寒假作业的网络投票

　　2022年12月22日，长沙市面向核酸检测或抗原检测结果为阳性的市民免费发放首批10万份防疫健康包。防疫包里有9片退烧药和2份抗原检测试剂。市民预约后在离家最近的社区即可领取。

　　澎湃新闻注意到，一些市民领到的退烧药，是九典制药生产的洛索洛芬钠片，一板9片，附有一张说明书。包装虽简陋，却切实满足了市民的需求。

　　三日之后的12月25日，长沙市又马不停蹄发布了第二批防疫包，且不限定核酸或抗原阳性。此后，在“新十条”发布后的一个月内，长沙一共发放了5批防疫健康包。

　　12月26日，在经历了三周的线上学习后，长沙芙蓉区育英西垅小学发布了寒假通知。第十八周（12月26日到12月30日）继续进行线上教学，12月30日结束本学期的教学任务。

　　小学放寒假时间调整为2022年12月31日，本学期学生不再返校。

　　这个“史上最长”的寒假要怎么过，成为芙蓉区数学名师汪松浩郑重考虑的问题。往年寒暑假，汪松浩工作室都在其官方微信中推出《假期特训》，全区孩子每日做一份题量适度的数学练习。但是今年的《寒假特训》还要不要继续？

　　长沙市民领到的包含9片退烧药和2份抗原的健康包。

　　“每个家庭面对的情况会是不太一样的，我们不能用一个价值观替代所有，冷暖虽只有自知，更需要互相关怀，我们需要听听所有人的意见。”12月28日，汪松浩工作室写下了上述一段话后，发起了无记名网络投票。

　　选项一共三个：1、疫情严重，不做了；2、推后举行，比如年后；3、如期举行。

　　12月29日，汪松浩工作室公布了投票反馈结果：一共收集到7216票，选3的有4947票，1和2分别是1334票和935票。

　　长沙芙蓉区一数学名师的网络投票。

　　“我们只是暂时被打倒，我们只有极少数会被打败，而更多的人们，更多的我们，会从疾病的恐慌中挺立起来，会从伤痛里成长起来。”汪松浩工作室写道。

　　12月30日，前述为一瓶儿童布洛芬悬浮液焦虑的小学三年级家长发现，在她自己阳康之后，8岁孩子的抗原虽弱阳性，但自始至终无任何不适，属于真正的无症状感染者。她高价囤的儿童退热贴，用拖车从快递站运回来的成箱黄桃罐头、电解质水全都没派上用场。

　　“没有一个冬天不可逾越，没有一个春天不会到来。”歇业三日后，12月23日，“方寸”酒吧恢复营业。

　　“我们的员工都持阴性证明上岗，客人即便没有阳康，应该也收尾了吧。”胡莉莎说。12月24日，客人多了起来。

　　据湖南日报报道，从12月26日起，长沙城区活跃车数、拥堵指数开始止跌回升。长沙地铁数据显示，本周客流量相较上周回升50%。

　　湘雅三医院的抢救室。

　　2022年12月30日～新年1月7日

　　人气回归，医院坚守

　　2022年的最后一天，整个城市“醒”了。

　　据长沙市天心区黄兴南路步行街管委会的数据，五一商圈人流量从12月29日起，以每日10万的人数递增，到12月31日跨年夜，人数达到648279人，当日23点45分左右瞬时流量高峰值为15.6万人。2023年1月1日新年第一天，五一商圈人流量再增加到685567人。基本恢复到往日高峰人流。

　　2023年元旦，长沙太平街恢复了往常的热闹。

　　“跨年夜这一天人气完全上来了。五一广场以往什么样，现在还是什么样。年轻人们向往自由，憋了这么久，趁新年出来和朋友聚。”胡莉莎发现，酒吧里年轻人的话题从过去的聊感情、聊事业，清一色变成了聊自己的阳康经历。

　　这晚，长沙地铁5号线将运营时间延长至次日2时，并增开车次，确保跨年夜的市民平安归家。

　　与此同时，不少老年人正在医院与病毒抗争。

　　12月29日，湘雅医院发热门诊日就诊量突破300人次。12月31日，湘雅医院急诊科迎来了历史最高接诊量783人次，其中约1/7的患者都为危重症。平时，该科的正常就诊量是200多人次。医护的工作量增加到了平时的三倍。“那天我们内心非常焦虑。老百姓对我们有强烈的需要，而我们能提供的帮助有限。但是那天，783人我们全部都接诊收治了，只有一个病人实在不想等了离开。”李湘民说。

　　湘雅医院全面敞开诊室的同时，还规定了“急诊日清零”，将急诊科抢救室、监护室、留观室的病人以最快的速度收进病房住院，空出急诊室床位、为新来的病人作准备，确保急诊留观患者24小时清零收治。好在该院早在4年前就成立了“呼吸治疗中心”专门处理呼吸机调配，呼吸机短缺在湘雅医院并未出现。

　　该院一名叫戚德胜的住院医生因新冠病毒感染累及肺部，病情严重到进了ICU。好在戚医生目前已经脱离危险，居家康复。

　　12月31日，湘雅医院宣布他们的“跨年”方式：全院取消元旦假期，12个重症病区、7个亚重症病房应开尽开，21个普通新冠病房同时启用。

　　2023年1月5日下午，澎湃新闻记者在湘雅医院急诊科注意到，穿梭在抢救室、留观室病房忙碌的医护人员，很多都只戴着N95口罩，而没有穿隔离服。“我们全科都阳过了。也没时间考虑复阳、二次感染什么，这就是我们的工作，担心也是空的。”李湘民说。

　　一位操着常德口音的老奶奶坐在病床上，叫住一位从她身边走过的急诊科医生，“医生，我这个怎么办啊？”医生回道，“你这就是新冠，到肺部了，对症治疗呗！”老奶奶仍满脸忧虑。

　　郭刚文医生在急诊外科轮班。

　　“患者焦虑，是源于对疾病的恐惧，其实还是信息交流不畅。”李湘民说，他83岁的老母亲也阳了，他只让她住了一天院就开药让她回去了，“我哪有时间，我妹妹在家里能照顾她。”

　　李湘民预计，下一个高峰或是春节过后，他将整合团队，规范流程，做好迎战准备。

　　而长沙多家餐馆、网红店的老板，在跨年夜感受到回暖的人气后，有了更乐观和振奋的畅想。澎湃新闻注意到，元旦过后，长沙太平街已恢复往日热闹，知名网红品牌茶颜悦色门口不少人排队。1月7日下午5点，澎湃新闻在长沙偏离主城区的运达广场发现，海底捞餐厅已经需要排队就餐。

　　“我希望一月到二月能持平不亏损。三月份以后，一直是我们店的旺季，我想着手做市场，把业绩提上来。”胡莉莎说，“到五月份，这个病毒大家该真正放下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