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久前,国家大剧院一场“琵琶之夜”音乐会在线播出。从传统名曲《十面埋伏》《天山之春》,到融合云南山歌与爵士元素的《绽放》,还有中央民族乐团与琵琶演奏家们共同完成的协奏曲《云想花想》《天鹅》……嘈嘈切切,大珠小珠,让我想起,我竟也是学过琵琶的。
我的学琴生涯始于小学一年级,终于小学六年级,每天一小时,考到了七级。也就是《彝族舞曲》刚熟练、《十面埋伏》刚学会,我就毕业了,直到今日,也没再学会一首新曲。
在上个世纪90年代的县城,小孩子学乐器并不像今天这么普及和便利,对工薪家庭的孩子来说,还意味着一笔额外支出。很幸运,那位小学校长决定搞“素质教育”,在我进校那年,从零开始组建一支民乐队,从一年级新生里双向选择队员。6岁前的我从未见过琵琶,但本着凡事凑个热闹的精神,我举了个手,又稀里糊涂地通过了音准和节奏的测试,由此踏上民乐之路。
学校专门从杭州城里请来不同门类的器乐老师,每个周末教新课;平常日子自己练,早自习时,别人读书我弹琵琶;每周三下午是活动课,别人玩耍我弹琵琶;每天放学回家,再弹一小时,终于,从“噼噼啪啪”弹到渐有情。
一两年后,几十个操着琵琶、二胡、阮、扬琴、柳琴、古筝、笛子、唢呐等各色乐器的孩子,在当地文化馆一位老师的指挥下,竟然能合奏《喜洋洋》《丰收锣鼓》等曲目了。从此,我们就踏上了到处演出和比赛的征途,所到之处可谓所向披靡——毕竟当时流行的是铜管乐队,拥有民乐队的小学屈指可数。
是啊,即便是现在,拉二胡和吹唢呐,还背负着“不把你叫醒就把你送走”的调侃,和弹钢琴和拉小提琴的优雅,似乎不可相提并论。东西方乐器之争,校园电影《闪光少女》中也有一场精彩的“斗琴”来表现。
相比之下,琵琶已属幸运。在唐朝,唐玄宗亲自下场为琵琶“代言”,王维凭借一首自己作曲的《郁轮袍》,将玉真公主和科举状元一并收入囊中。琵琶不仅是高台楼阁的旖旎消遣,还是边关沙场的霹雳弦惊,且听“中军置酒饮归客,胡琴琵琶与羌笛”。一切都证明,琵琶曾经是无所不在的顶流。只不过当更多的娱乐方式兴起,荒烟蔓草的年头,周杰伦也只能叹一句“谁在用琵琶弹奏一曲东风破”。
这些年来,方锦龙等艺术家对琵琶的普及,一场场中国节日的“奇妙游”对民乐的重新演绎,让琵琶,或者说民乐,对年轻人有了新的触达。B站上搜“琵琶”,播放量最高的共青团中央账号发布的《兰陵王入阵曲》,播放量近1940万。
开始吸引年轻人目光的琵琶,不全是原来的模样,它与传统服饰、二次元、综艺等潮流文化密切相关。事实上,任何一种文化载体,在它兴起的时代必然是最前沿、最流行的存在,而若想要在今天继续传承,自然也应该、且必须与最潮的文化交流,或者,干脆成为那个“弄潮儿”。
中学6年和大学6年,整整12年,就和大部分孩子小时候学过的“兴趣班”一样,我没怎么摸过琵琶。直到工作后第一个月,我决定花一个月工资,买一把新琴——小时候用过的那把,从南方带来北国,在第一个冬天的暖气中,木质琴体就“贯穿裂”而卒。
为什么要重拾?因为在离开学校之后,我突然明白了琵琶的另一些价值。
那所小学的民乐队存在了6年,一群孩子从6岁一起长到12岁,完成了关于团结与合作、友谊与竞争、审美与艺术的启蒙;懂得了起承转合、曲终奏雅、一唱三叹的最初意义;而我也身体力行地理解了什么是转轴拨弦三两声、四弦一声如裂帛。
中国传统文化的不同类型,有时候边界是模糊的,诗书音画,就总能找到共同载体,如“通感”一般。对中国人来说,音乐也从来不仅仅是音乐,而是“乐经”。今年9月在国家图书馆音乐厅上演的《古籍里的古曲》系列音乐会,就再现了能听到的历史。
除了文化价值,对于当下大城市里一个年轻个体来说,乐器是情感宣泄和自娱自乐的好方式。音乐本就传情,这音乐如果还是你自己弹出来的,岂不叠了双重buff。18年的学校教育,教会了我关于这个世界的很多知识,但忘了教如何自我取悦——这在我们面临外界环境的极大不确定性的时候,恰恰是一种很重要的技能。
于是,我种葱,我做饭,我还弹琵琶,在不确定中寻找自己内心的下锚之处。
蒋肖斌 来源:中国青年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