羊群伴随着刘国宁长大。
童年,他是跟着奶奶在羊群中度过的,父亲和爷爷会把更多的时间和力气放在田里。刘国宁出生于黄土高原上的甘肃环县,那里位于毛乌素沙漠的边缘,是陇东黄土高原的丘陵沟壑区逐渐过渡到沙漠区的地带。世世代代的村民,大都过着半耕半牧的生活。
种地获得的粮食,是刘国宁一家人的口粮,羊群,则是他们唯一的经济来源。记忆里,每到开学时,父亲总是会牵走家里的羊去市场上换钱。2009年,刘国宁离开了家和羊群,离开甘肃,到青岛上大学。
6年后,为了把家乡的羊卖出去,他选择了回家。
滞销的300多只羊
在刘国宁的印象中,自己的同龄人很少有留在环县工作的。他身边的同学、朋友,不管是考上大学,还是打工挣钱,都会走出去。
环县一直是国家扶贫的重点地区,根据环县人民政府2018年发布的《环县脱贫攻坚实施方案》,环县的发展一直受到自然条件的限制,全县将近六成都是荒漠,水资源缺乏,水土流失严重。当地多沟道的地形,全县7万多农户分散居住在3万多个山头上,交通一直都是一个大难题。
41个村的居民没有集体经济收入来源,基本上靠天吃饭。2017年,环县的农民人均可支配收入只有7000多元,贫困人口人均只有不到4000元。
2014年,刘国宁家里300多只羊滞销。以往,家里的羊要么需要用钱时,拉到集市上去卖,要么等着羊贩子上门来收。羊价都是羊贩子说了算,但这一次家里人觉得价格不理想,却又不知怎么办。当时刘国宁大学毕业后正在青岛创业,在电商平台上卖日化用品。听说这件事儿,就想通过电商的方式把家乡的羊卖出去。
但很快,刘国宁就意识到在县里做电商,远远没有在大城市里那么容易。当时全县快递公司也就三四家。由于地区偏远,他们把羊送到县城里要走100公里,再从县城运到全国,至少需要四五天。羊肉很容易在运输过程中变质。订单不多,运输成本相对会高很多。而且当时他父亲不会使用智能手机,发货存在诸多不便。
但没想到的是滞销的300多只羊,最终通过电商平台全部售罄。家里的羊不够卖了,他们就卖村里其他农户的羊。初战告捷,刘国宁萌发了回家的想法。2015年,他回到家乡,开始新的创业。
但刘国宁很快就遇到了第一道难题——缺人。开一个网店需要客服、美工、运营、打包发货人员,但他身边的人都不懂这些。为此,他跑去政府举办的招聘会,专门招了一批应届大学生。但很多人并不了解畜牧行业,回家乡是为了进县城的事业单位。刘国宁清楚,他们大都一边干,一边找其他工作机会。
科学化转型的第一步
姬永锋也是冲着养羊回来的。
姬永锋是环县牧民家的孩子,对当地传统的养羊方式再熟悉不过。家家户户的羊群散养在山坡上,少则几十只,多则上百只。羊儿嚼着牧草,在黄土高坡上慢悠悠地生长,一只羊往往养上好几年才会被卖掉。
2011年,他从西北农林科技大学的畜牧兽医专业毕业之后,一直在“猪圈”里工作,负责种猪养殖。他明白做养殖行业,只有和农户打交道才能深入到行业的核心,才是“真正为千家万户做技术指导”。
2013年,姬永锋看到环县招聘畜牧技术服务人员的消息,就带着学校里学到的专业知识和两年的经验积累,回到环县成为畜牧兽医局畜牧技术服务中心的一名工作人员。
他回去的前一年,环县发生了一次小反刍兽疫,“县里好几家养殖场的羊都遭了殃”。
姬永锋最初的工作,便是向农户普及防疫知识和科学养殖方法。他每天走访十余家农户做科普。当时,牧民们都觉得自己的羊群很健康,没有打防疫针的必要。姬永锋走访农户时常常碰壁,但他不想前一年的事情重演,一直在坚持。
牧民们慢慢发现姬永锋的方法是有效的。打完防疫针后,羊得病的几率减少了,科学的养殖技术也让羊的饲养周期变短。“出栏快了,牧民的收益增加了,慢慢也就接受了(科学养殖技术)。”
这只是环县推动羊产业向现代化、科学化转型的第一步。
2016年以来,环县相继建成400多个大型规模化养殖场,将牧民传统的“散养”方式转变为“舍养”,并吸纳了一批有知识、懂技术的大学生进入养殖场工作,进行标准化、科学化养殖。
科学养殖下,半岁的羊羔,从以前的五六十斤,长到八九十斤。刘国宁的羊也卖得越来越多了。2016年,他在拼多多上开了属于自己的店铺——“陇上刘叔叔”,他觉得自己找到了更精准的消费人群。将电商售卖的速度形容为“裂变”,短时间里店里的订单量大幅度提升了。
为了保证肉质,他们选择了物流成本相对高的顺丰快递,当地政府也注意到了他们的电商创业,给予了快递补贴。
近几年,环县政府加快了基础设施建设步伐,银西高铁、甜永高速公路通车了,2019年,环县还实现了通硬化路、通客车目标,通畅率和通客车率100%,当地还修建了电子商务物流配送中心。
刘国宁卖羊的路更好走,成本更低了。现在,仅拼多多一个平台,他卖的环县羊肉,年前高峰时期可以达到一个月900多万元销售金额,全年可以超过4500万元。
大学生养羊协会
现代养殖业的兴起,召唤着更多年轻人回家。
环县的草原上种植了大面积的紫花苜蓿,专业草业公司组织老百姓种植并收购,再按科学比例调配后,卖给各个养殖合作社。政府还在全县组织了多家合作社,给每户投放一定比例的种羊,等羊羔长到3个月之后,再从老百姓手里回收羊羔进行标准、统一、科学育肥。
2016年以来,环县相继建成400多个大型规模化养殖场,将牧民传统的“散养”方式转变为“舍养”。2021年年底,环县羊饲养量达到315万只,产值突破50亿元,农民人均来自羊产业的收入超过6000元。
姬永锋不再需要挨家挨户地敲门科普,更多大学生替代了他的工作。现在,环县每个村里,都有他们派去驻村的大学生,只要农户家需要,他们随时进行科学指导。
如今,姬永锋管理了2个万只基础繁育场,1个5000只育肥场,还有222个百只以上的湖羊养殖场。在他的养殖场,配种、产羊羔以及饲料的配比和投喂,都经过了计算和试验。
2019年,在环县当地政府的主导和推动下,姬永锋建立了大学生养羊协会,环县政府启动了“三年千人计划”。政府给每个大学生1万元培训经费,让他们在各个养殖场里学习3个月,等他们积累了知识和经验,走上工作岗位除了工资之外,还有每个月上千元的补贴。
姬永锋大学生养羊协会现在有480多名大学生,都是24岁到35岁的大学毕业生。将近十年前,姬永锋在这个年龄时,在等待一个回家乡发挥专业所学的机会,最后他等到了,成为畜牧技术服务人员,一个月有1500元的工资。参加千人计划走上工作岗位的大学生,加上工资和补贴,每月可以领到四五千元。
目前,已有上千名大学毕业生参加了这个计划,留在环县的人超过了一半。
中青报·中青网见习记者 龚阿媛 实习生 雷颜 来源:中国青年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