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 文 |“画家保安”舒勤：明月照，逐梦行

　　舒 勤（作者供图）

　　作 者：夏 青

　　尽管我不太懂绘画，当我看到舒勤创作的水彩画和国画，无论是荷叶下的锦鲤，还是古色古香的黔北民居，每一根线条都画得很认真，很逼真。让人油然而生的一种敬佩，不在于画的本身，而在于创作者发自内心的虔诚。

　　一叠画纸，一支画笔，一件深蓝色的保安服，理想与现实有多远？在世人眼里，隔着冰火两重天，对舒勤来说，理想与现实只隔着一层信念。

　　我见到贵州省凤冈县凤冈三小的保安舒勤时，一场暴雨刚刚停歇，操场的水泥地面经过暴雨的冲刷，格外干净明亮，花园的树木间有水雾缭绕。舒勤站在一棵香樟树下，与我握过手后，冲我浅浅一笑，露出两道梨涡，随后他低下头，看着地面水洼里自己的倒影，显得羞涩、腼腆、拘谨。

　　作家韩东说，好的文学作品都是由羞涩的人创作出来的。其实，何止是文学作品如此，一切好的文艺作品大多由羞涩的人创作出来的，至少，羞涩的人具备创作出好的文艺作品的潜质。

　　1980年，舒勤出生于贵州省铜仁市德江县复兴镇一户贫困的农民之家，兄妹三人中，舒勤排行最小。他自幼酷爱绘画，从小学二年级开始，舒勤便临摹着花草虫鱼开始自学画画。那时候，学校没有专业的美术老师，没有人给舒勤提供专业的指导，一切全靠舒勤对身边景物临摹自学。对于自家的经济状况，舒勤也很清楚，可他还是无法压抑住对绘画的热爱，对学画的渴求，终于有一次，舒勤鼓足勇气给父亲提出想学画画，父亲愁眉不展地看着舒勤说：“你看看我们家里的情况，能供你们三姐弟读书就不错了，哪有钱供你学画画？”

　　舒勤至今还清楚地记得，那是一个夏天的黄昏，他走出家门，独自一个人走进后山的一片竹林中，坐在一棵楠竹下，夕阳的光透过竹林照在他脸上，也灼痛着他的双眼。舒勤用手揉着眼睛，泪水湿了一脸，自那以后，舒勤再也没有和父亲提过学画画的事情，但却画得更加勤奋了。没钱买画纸，舒勤把每个学期没用完的作业本裁剪下来，把废书的空白扉页裁剪下来，装订成画册，就这样一直画到初中毕业。

　　初中毕业后，舒勤辗转前往广西、广东、浙江、福建等地打工。在长达二十多年的打工生涯中，舒勤白天工作，夜晚回到宿舍练习绘画，不管多累多困，每天晚上，他都要坚持画上一两个小时。随着网络、手机和抖音的兴起，舒勤的求学之路出现了转机，他开始通过手机跟随一些画家的教学视频学习绘画，这一时期，舒勤的绘画技术得到较大的提升。

　　舒勤对手机一直怀有一种特殊的感情，用他的话来说，手机是他的老师，对手机，他心怀尊崇。

　　2021年，舒勤在福建一家造船厂当电焊工，一次偶然事故，让舒勤决定返乡务工。那次，舒勤正在烧电焊时，一辆叉车把电线碾断，舒勤拉下电闸断电，用电笔试了试电线的断裂处，确定没电后，他开始连接断裂的电线。就在那时，一个不明情况的工友看到停电了，跑到电闸处去检查，一把拉起了电闸，一道强烈的电流瞬间贯穿舒勤全身……

　　那次事故给舒勤双手留下了永远都抹不掉的疤痕。每每想起那段往事，舒勤都吓出一身冷汗，自己的梦想还没有实现，自己一生都在奔向梦想的路上摸爬滚打着踉跄前行，如果真这样走了，那将是自己一生最大的遗憾。

　　2021年6月，舒勤回到凤冈县，寄宿在姐姐和姐夫家中，经过几次磕磕碰碰的求职，舒勤在当地的一家保安公司应聘成功，成为凤冈三小的一名保安。

　　踏上新的工作岗位后，没人知道他的过去，也没人知道他会绘画。保安每天的工作时间长，从上午九点一直上到晚上九点，却有一个好处，每天放学后，保安就相对轻松。一到清闲下来，舒勤又萌生了绘画的念头。按照相关规定，保安上班期间，不允许从事和学校安保工作无关的一切事宜，舒勤只得一次次把绘画的念头掐灭。

　　舒勤还是没能克制住自己，有一天傍晚，学生们都放学了，舒勤拿出画笔和纸，在门卫室开始绘画。舒勤画得太投入、太忘我，等到一幅画画完，他抬起头，看到校长刘开国正站在自己面前。

　　舒勤慌忙站起身，内心惶恐不安，他不清楚刘开国会怎么处理自己，罚款，全校通报，甚至可能把自己退回保安公司……出乎意料的是，刘开国端详着舒勤的画，问舒勤学画画有多久了，跟谁学的画……问了一大堆问题后，刘开国走了。

　　第二天一早，舒勤刚到门卫室上班不久，刘开国也到了门卫室，他给舒勤带来一大堆画笔、纸和颜料。不仅如此，刘开国和几个校领导经过开会后同意，给舒勤一个相对自由发挥、锻炼和成长的空间——每天放学后舒勤可以在门卫室进行绘画创作。

　　舒勤每月的工资到手有2000元左右。得知舒勤的情况后，刘开国和校领导再次开了一个会议，由学校出资1000多元为门卫室的四名保安购买一台冰箱，并为保安专门开辟出一间厨房，水电煤气由学校承担，做饭菜的食材由保安自行购买。

　　舒勤到凤冈工作刚好一年，这一年中，他总共创作了三十多幅画，在经历了那么多艰难坎坷，也感受到人间温暖，他绘画的取材也更加开阔，从乡村振兴的美景到天路出山的豪迈，从冰天雪地的哨所到明月松林的幽深，他用画笔描绘着祖国的锦绣河山，成为当地远近闻名的“画家保安”。

　　“我到学校工作一年了，这一年中，我感觉很温暖，很幸运，这是我从打工以来从来没有体会到的。”舒勤说：“我以后会一直学，一直画，不光是画山山水水、花鸟草木，我还要画祖国的繁荣、社会的温暖、人间的大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