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疆且末“箜篌娃娃团”成长记

视频：苏鑫

　　中青报·中青网记者 王雪迎

　　新疆沙漠小城且末县的箜篌教师梁璞没想到，“箜篌娃娃团”竟然如此痴迷这种古老的乐器。

　　为了学习箜篌，维吾尔族女孩古丽再排尔·穆合塔尔与父母签订“合同”，约定“假如学业有半点退步，就不学了”；在汉族女孩袁希的记忆中，多少次妈妈骑着电动车穿梭在沙尘暴中带她去青少年活动中心练习，手指常磨出血泡。

　　箜篌价格昂贵，阿依巴努·吾斯曼足足花了两年时间才说服父母买琴，她凭借优异的中考成绩走出且末县，到师资更好的库尔勒市读书，那里没有老师教授箜篌，她选择回乡就读；新箜篌搬回家的那天起，麦斯图热·穆耶赛尔就拥有了最好的朋友，她每天给箜篌道“晚安”，每年为它戴生日帽，弹奏新曲庆生……

　　且末县位于塔克拉玛干沙漠南缘，历史上是古丝绸之路南道重镇。1996年，这里的扎滚鲁克古墓出土了两件距今2700年前的木竖箜篌，被世界吉尼斯纪录为“世界上最早的弹拨乐器”，且末也被称为“箜篌故里”。

　　2016年，财政并不宽裕的且末县政府建立了新疆首个箜篌公益教学及师资培训基地，实施箜篌“种子教师”和“箜篌娃娃”项目，资助一批中小学音乐教师和在校学生学习箜篌演奏。

　　六年过去了，“箜篌娃娃团”成员们渐渐长大，她们共同的心愿是——“成为箜篌故里传承人”。

正在弹奏箜篌的阿依迪娜·亚森。    苏鑫 摄

　　一场寻根之旅让箜篌之音重现且末

　　被2700年前的古代箜篌吸引，中国民族管弦乐学会箜篌专业委员会副会长、青年箜篌演奏家鲁璐2015年来到新疆且末县，开始第一次箜篌寻根之旅。

　　摆在且末博物馆的古代竖箜篌，由本地产胡杨木制成，包含音箱、颈、弦杆，在发音部位绷盖兽皮，由木楔固定，23孔，底部有圆型孔洞。

　　箜篌是中华民族传统弹拨乐器，它兴于汉，盛于唐，到了明末清初时逐渐失传。自上世纪30年代开始，我国专家学者开始研发仿制箜篌，终于在上世纪80年代成功复原了箜篌，以全新面貌重现世间，重新走上音乐舞台。

　　“来到新疆，真实地触摸着千年前的箜篌残品，我激动得眼泪打转，那种感觉就像是在与古琴主人的灵魂对话。”鲁璐认为，2000多年前，箜篌沿着丝绸之路发展盛行，但如今的新疆没有一个人可以演奏它，她决心要传承箜篌文化，不能让这件千年古乐器的技艺再次失传。

　　现场音乐会上，鲁璐老师身着汉服、长发飘飘，弹奏的箜篌古音缓缓流淌，梁璞第一次听到了现代箜篌“久鼎”的音色。

　　“像仙女一样，现场所有人都非常震撼，我当时被箜篌深深吸引。”梁璞说。

　　2016年，且末县政府与“鲁璐箜篌”团队合作建立了新疆首个箜篌公益教学及师资培训基地。凭借着从小极高的音乐悟性，梁璞成为了第一批“种子教师”，先后五次远赴北京接受免费培训。

　　这是一条充满艰辛又幸福的“箜篌之路”，为了尽快掌握演奏技法，梁璞每天会花费8个小时进行集中训练，手指很快磨出了血泡、长出了茧。

　　对且末县箜篌文化传承投入心血的梁璞老师。苏鑫 摄

　　为了在“箜篌故里”传承箜篌文化，2016年3月，“且末箜篌娃娃团”成立，从那时开始，音乐教师梁璞工作之余，再也没有了周末、节假日、寒暑假，每个假日，她都要对箜篌娃娃们进行免费培训。在“箜篌娃娃团”成员心中，严格又细心的梁璞就是另一个妈妈。

　　首届沙漠箜篌音乐节即将开幕，塔克拉玛干沙漠腹地小县城的孩子们迎来了第一次登台的机会，被箜篌“泉水一样好听的声音”迷住了，从小学习钢琴的五年级学生阿依巴努·吾斯曼和“箜篌娃娃团”成员一起排练乐曲，高大优雅的现代箜篌比她还高，双排72根弦让手指的识别变得非常困难，指肚不断被磨破、流血、结痂，阿依巴努·吾斯曼说，“我太喜欢箜篌了，每天练，手就不疼了。”

　　2016年8月13日晚8点，“倾听箜篌古乐沙漠传音”音乐会在新疆巴音郭楞蒙古自治州且末县开幕，清亮悠扬的古琴声回响在浩瀚沙海，最亮眼的是，在梁璞老师培养下，一群10岁左右的“箜篌娃娃”在舞台上怀抱箜篌，双手指飞速地在琴弦上吟、揉、压、颤，忘情的演绎乐曲《明日歌》，“箜篌故里”有了新的传承人。

　　性格有些内向的阿依巴努·吾斯曼在箜篌中找到了自信，表演结束后，当她看到演出团队搬走大型箜篌设备时，小女孩伤心地哭了，以为以后再也接触不到箜篌了。

　　箜篌少女争做传承人

　　因为偏远，且末被称为“天边小城”，曾是巴音郭楞蒙古自治州脱贫攻坚重点县。为了让师生学习箜篌，且末县于2016年购置了6台箜篌，每次培训，十多个娃娃，只能分成三组轮流练习。

　　阿依巴努·吾斯曼渴望拥有一台属于自己的箜篌，箜篌价格昂贵，一台4万元，父亲担心无法坚持，一直拒绝给她买。两年后的一次临时演出前，妈妈萨伊普加玛丽看到女儿为了能参加表演，晚上挨个请求家里有箜篌的孩子，能否去她们家里练习，心疼极了，和丈夫摊牌：“借钱也要买！”

美丽的箜篌少女阿依巴努·吾斯曼

　　在14岁的阿依迪娜·亚森家里，自从8岁的妹妹也加入了“箜篌娃娃团”，姐妹俩开始抢着练习箜篌。姐妹俩的妈妈，且末县第一小学音乐教师阿依古丽·图尔荪，也逐渐对箜篌着迷，成为2019年12月开始，由梁璞老师培养的8位“箜篌种子教师”之一。

　　阿依古丽·图尔荪在第一小学开设了箜篌社团，吸引了30名小学生加入，利用每周二到周四的最后一节课和周五下午培训。

　　阿依迪娜·亚森和妈妈阿依古丽·图尔荪一起学习箜篌。 苏鑫 摄

　　“弹箜篌的人之所以少，是因为箜篌的造价不低，学习成本相对高。且末县通过定期组织箜篌公益培训班，且免费提供箜篌进行练习，学习箜篌的师生越来越多。”梁璞说。

　　2019年至今，在教育部、新疆维吾尔自治区彩票公益金项目支持下，且末县先后2次引进项目资金70万元，购置了42台箜篌乐器。在且末县青少年活动中心建立了箜篌师资培训基地，在县直中小学校设立了4所箜篌艺术文化传承基地学校，“种子教师”和“箜篌娃娃团”的数量持续扩大。

　　让梁璞感到骄傲的是，第一批“箜篌娃娃团”成员，18岁的袁希已经走出且末，成为四川内江师范学院音乐教育专业的大一学生。

　　“箜篌对我来说富有生命，是一个很好的倾听者，我难过、开心时都会选择与它分享，每当听到一首很好听的乐曲，我都会立即用箜篌弹奏出来。”袁希说。

　　上了大学，袁希才发现自己是幸运的，她说，“且末公益教学基地让我们这些普通家庭出生的孩子可以免费学习乐器，箜篌作为正在兴起的小众乐器，还未被大多数人熟知，我毕业之后，希望能成为一名音乐教师，为箜篌的传承贡献自己的力量。”

　　袁希说，“梁璞老师是且末箜篌的引领者，她常说‘我们是为传承而来的’，无论学生程度如何，她没有放弃过任何一个热爱箜篌的学生，很用心的在教每一个学生，她是我心目中想要成为的样子，我在努力的向她靠近。”

　　且末县二中初三学生麦斯图热·穆耶赛尔已经练习了四年箜篌，她是第三批“箜篌娃娃团”成员。“我爱做梦，常常幻想着自己在聚光灯下弹奏箜篌。”她说，每次做梦都会笑醒。

　　麦斯图热·穆耶赛尔最爱的一首曲子是《清平乐》，“弹奏时，我的眼前浮现出古代宫廷乐舞的隆重场景，会有一种穿越的感觉。”

　　“最重要的是，我和古人一样，依旧守望着且末箜篌故里，这种和古人对话的感觉非常神奇！”麦斯图热·穆耶赛尔说，“长大后，我想把千年的箜篌文化传承下去，让更多人知道，箜篌不是竖琴，是中华民族的优秀传统文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