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校媒文学|明媚(小说,中)

发稿时间:2022-05-18 14:27:00 来源:中国青年报客户端 作者:林汇平 中国青年网

  视觉中国 供图

  (接上期)

  从那之后,老金和小涵每周都带暄暄去做检查,带她打针,按时给她吃药——老金都不记得给暄暄吃过多少药了。他特别心疼暄暄,他觉得暄暄吃了药之后会变得神志不清,昏昏欲睡;她疯癫倒是没有原来那么多了,但似乎始终看着有些不正常,她的眼神常常朦朦胧胧,没有方向。

  那两年他们的生活变得特别灰暗。暄暄的治疗费用算不上特别高,但是日积月累下来,还是占据了他们生活支出的一大半。花店的营业额早已无法支撑他们的开销,他们只能动用之前的存款。

  小涵对抗这种生活的唯一方式,就是给暄暄念故事。市面上存在的所有撕不烂的书,她几乎都买了一遍,每天晚上把暄暄抱在怀里,给她念故事。她捏着暄暄小小的手指头,手指一个字一个字地移,她一个字一个字地念。暄暄有时候会很认真地听,有时候会变得极度不耐烦,甩开小涵的手,试图扯下书页,大声地哭喊。即使这样,小涵都要坚持每天给她念书。

  老金不知道暄暄到底能不能听懂,他甚至觉得小涵其实也不知道。他只能尽全力挣钱,尽力不去动用过去的那笔钱,就像尽力不与过去的回忆产生关系;他主动做饭和收拾家务,让小涵可以不对暄暄之外的任何事情再烦心操劳。

  所以,在这样的灰暗中,暄暄开口说的第一句话,成了他们生活中最最强烈的光明。老金觉得自己一生中都没有那么高兴过——那天他们带着暄暄去公园玩了一会儿,回家的时候穿过花店,暄暄突然在黄玫瑰旁边停下脚步,含糊地说了一句:“花花。”

  老金愣住了,小涵难以置信地看着暄暄,从花瓶中抽出一枝黄玫瑰,举到了暄暄眼睛前面。暄暄举起小手,捏住硬硬的花茎,露出笑容,又说了一句:“花花。”

  那一刻老金的泪水夺眶而出。他就是在那一刻决定自己以后要卖一辈子的花。他泪眼蒙胧地看着小涵抱着暄暄大哭,地上是凌乱的花枝和剪掉的叶子,暄暄在她过于用力的怀抱中有些不知所措。他觉得,他们三个现在看上去滑稽可笑,就像蹩脚的喜剧演员。第二天他们火急火燎带着暄暄去了医院,医生露出了舒心的笑容,“你们真是有福气啊!回去赶快教说话吧,现在还来得及!”

  小涵每天都把家里每一个物件的名字念给暄暄听一遍,故事书每天能读两三本。就这样,暄暄终于在五岁时具备了最基本的与人沟通的能力。但是,她依旧与同龄的小孩有着明显的差距——她看不懂钟表,不太能想明白加减法,也不是很善于表达自己的想法。

  “总得让暄暄有些擅长的东西吧。”小涵说。那时候,他们认识的所有五六岁的孩子,都上了不止一个兴趣班。然而暄暄的迟钝与极偶尔的疯疯癫癫,让她可能没法学习时下流行的写作、珠心算和音乐。她思来想去,带暄暄去了省艺校旁边的芭蕾舞班。

  暄暄从初级班开始上,一个班15个小女孩,一节课100元。刚开始的几次课,老金和小涵都全程坐在舞蹈室外侧的休息区,观看着暄暄的状态。他们惊异地发现暄暄似乎在舞蹈上有着还未开发的、但是异于常人的天赋——她的柔韧比全班的女孩都要好,膝盖也绷得最直,最重要的是,当她跳舞时,眼睛里会露出少见的认真和专注——毕竟在此之前,她在做任何其他事情时,眼神中常常挂着心不在焉和迷茫。

  “你们家姑娘条件好,手长腿长,身材就是跳舞的料子。”舞蹈老师——一个刚刚从省艺校退休的女教师——也对暄暄称赞有加。老金很受触动;这几年来,他看了太多医生的同情的眼神,也听了很多关切的言语,这还是他第一次听别人这样赞美他这个女儿。他很高兴,回到家就大兴土木,移动了沙发的位置,空出来一整面墙,装上大落地镜和把杆,让暄暄自由自在地练舞。

  小涵很高兴暄暄能有一技之长,这样子即使暄暄真的无法像正常人一样生活,她还能有独自面对这个世界的方式。她对暄暄的舞蹈非常重视;她几乎每节课都在休息区旁观,帮暄暄记录下老师讲的重点,课间给她倒水喝,帮她擦干满头的汗。

  到现在,暄暄已经跳了两年多的舞了。老金和小涵一直认为这是他们作出的最正确的选择。他们坚信是舞蹈给了暄暄自信以及逐渐完备的心智——这两年来,暄暄失常的频率已经低到半年一次,并且每次的处理方式都很容易:立刻带离人群,服药,安抚,第二天带到医院,确认无大碍。在那所拥有顶配师资、所有同学们都受过良好家庭教育的学校里,暄暄的精神问题和智商上的缺陷没有受到任何人的嘲讽;相反,她被老师和同学们处处照顾,被选成了文艺委员,在各种文艺演出中大显身手。总之,暄暄的生命似乎在一次晴天霹雳般的偏离之后,又逐渐步入了正轨。

  这几年来,暄暄表现得特别健康,让人快要忘记了她的疾病。甚至她看起来就只是一个学不好数学的女孩子。她要上五年级了。在附小,根本没有五年级还没开始学奥数的学生。但是暄暄这个时候连分数的加减乘除都算不清楚,更别提去和那些天才们同台竞技。小涵也试过耐心地带着她做数学题,但是她根本无法保持较长时间的专注。老金看得出来她很费劲地想要用心去思考和学习,但就是力不从心。老金有时候都怀疑她的智商根本理解不了同龄人的数学——小涵费尽心思,才终于让她领悟了什么叫除法。第二天小涵跃跃欲试地想让她学会分数的加减,但一整天都没让她想明白为什么要通分。

  分数的事情小涵试了很多天,最后终于放弃了。那天她照例耐心地讲,暄暄照例用力地学。老金坐在花店里,打量着店门口的鲜花和满地斑驳的阳光。店里面传来小涵和暄暄低声的交谈,店铺外面隐约传来音乐声——估计是周围某家服装店放的。天气很暖和,让他昏昏欲睡。

  他迷迷糊糊中突然听到暄暄的尖叫。他吓得立刻向里屋冲去,他看见暄暄疯了一般地撕扯着本子,小涵吓得躲在桌子后面,不知所措。他第一反应是冲过去护住小涵,以防暄暄伤到她。他感到小涵在他身后发抖,他跟小涵一句话都不敢说,亦不敢上去阻止暄暄的行为。整个房间都充斥着暄暄无意识的大喊大叫、打砸家具的声音。

  老金不知道他们这样僵持了多久。也许只是几十秒,一分钟,但是当时他只觉得绝望再一次弥漫在整个房间,以及他的整个生命。他感到恐惧,无与伦比的恐惧。那一刻他感觉过去的一切似乎又再一次被颠覆了。

  暄暄的声音逐渐变小,动作变得迟缓。她慢慢停了下来,望着手中一把碎片与面前一片狼藉,不知所措。她看了看爸爸,好像突然明白了发生了什么。她开始哭,向爸爸妈妈走去。

  “对不起……”她抽噎着说。她抱住小涵,但好像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她无法对自己的行为做出什么解释,所以她只能一边哭,一边继续重复着道歉,“爸爸妈妈对不起……”她看到旁边被掀翻的讲题用的桌子,手忙脚乱地把它扶起来,整理好散落一地的草稿纸。小涵似乎确认了她已经恢复理智,立刻冲上前,蹲下身柔声安慰。

  老金特别难过。他的绝望和恐惧已经褪去了,但他比刚才更难过了。他发现,不论他们怎样努力,在命运强赐给她的缺陷面前,他们束手无策。他们奋力反抗,在些许的胜利后为自己过上铠甲,自以为自己可以战胜一切,但事实给予他们当头一击,将他们打回原形。他的暄暄,他心爱的女儿,她已经逐渐长大,变得这么刻苦、这么懂事,变得比他们想象的还要坚强,但是在命运面前,依旧不堪一击。

  他们还是保持了冷静,主动找了华医生。小涵描述了一遍事情的全部经过,华医生却轻松地笑了。“你们不要操之过急嘛。”华医生讲道,“你们闺女虽然恢复得好,但是也不能这样逼人家啊。和其他孩子存在差距是正常的,她能有现在这样的状态就很好了。”他说完之后沉思了一会儿,又说:“孩子健康快乐比啥都重要,没必要逼着人家当状元,对不对?”他在电脑上敲了几下,打印机嗡嗡地开始工作。他扯下打印机吐出来的一张纸,递给老金,“再开点药,这几天多安抚安抚,缓解一下她的心情。”

  那件事之后小涵是彻底放弃了给暄暄教数学。那么与此同时,他们就相当于放弃了暄暄的学业道路。这意味着暄暄根本没可能上好中学——除非他们接着找关系,接着掏几十万元,把暄暄塞到某个好学校里,但是那又能怎样呢?而且整个过程暄暄不会有一点点的开心,说不定她的病还会复发。

  老金想了很多。他思考暄暄的未来能怎样发展,但是思来想去,总觉得难以善终。他突然对自己产生了一丝怀疑。他已经四十多岁了,所谓大起大落,在这个无灾无难、海晏河清的时代,他也已经经历过了,为什么他依旧认为教育是孩子唯一的出路?他试图站在另一个角度看现在的自己。他捏造自己的人物形象,逐渐构造出来一个古怪刻板、不苟言笑、指着成绩单斥责孩子、发起脾气整个小区都知道的中年男人。他有些恐慌,他觉得如果暄暄没有智商的缺陷,他一定会变成这样的父亲。

  他固然早就明白,他最渴望给予暄暄的就是快乐。但是他不得不考虑暄暄的未来,而一考虑她的未来,他就不可避免地落入俗套,想到中学、大学,想到数学成绩。他开始回忆起自己的学生时代——他从始至终都是活在温室里面的。他的中学同学们都一心学习,初中时隔壁学校烫头发、打耳洞的女学生,在他看来觉得不可思议;高中时同学们之间偶尔传开某所学校男生打架、女生怀孕的风言风语,让他觉得毛骨悚然。直到现在他都无法断言那些传言的真实与否,但是他肯定不愿让暄暄去那样的学校上学。他的暄暄是他永远呵护着的小鸟,他不愿让她的羽翼染上一丝一毫的风尘。

  (未完待续)

原标题:校媒文学|明媚(小说,中)
责任编辑:张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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