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年来,《嘲王历阳不肯饮酒》帖广受海内外关注。此帖纵26.4厘米,横67厘米,共50字,包含《嘲王历阳不肯饮酒》全诗,落款为“李白”。关于此帖作者,此前海内外权威鉴赏家多已将之认定为李白真迹无疑,今中国著名古籍专家李致忠先生,再次对该帖的创作背景、创作时间等关键信息做出进一步判断。
第一,李白与王历阳是何关系?
这王历阳是人名还是姓氏加所官地名,需要先予澄清。清嘉庆年间由董诰领衔编纂的《全唐文》卷二八二有“王利贞”一目,并谓“利贞,睿宗时官和州历阳丞”,尝撰写“易州石亭府左果毅都尉蓟县田义起《石浮图颂》。”清翁方纲《跋唐石浮图颂》曰:“右《石浮图颂》,太极元年(712)八月建,和州历阳丞王利贞文,不署书者姓名。”(翁方纲《复初斋文集》卷二十四)清王昶《金石萃编》卷六十九《田义起石浮图颂》目下亦谓“大唐易州石亭府左果毅都尉蓟县田义起《石浮图颂》,和州历阳丞王利贞文”。因知王利贞撰写《石浮图颂》时的身份是和州历阳县丞,故王历阳乃其姓氏加所官地名,而真实姓名则是王利贞。所以李白与王历阳的关系,实即李白与王利贞的关系。
天宝十二年(753)初冬漫天大雪之日,王利贞以历阳县令身份宴请李白,因自己不会饮酒助兴,才使李白顺口溜出《嘲王历阳不肯饮酒》一诗。可见李白与王利贞绝非一般关系。检李白所作之诗,只有三首是嘲诗,其中《戏赠杜甫》诗,是当李白在饭颗山见到杜甫清瘦时,便顺口嘲吟:“饭颗山头逢杜甫,头戴笠子日卓午,借问年来太瘦生,总为从前做诗苦。”这里既有掌故,又有问候,没有责难,亦无嘲讽,有的只是轻盈的笑问。世人皆知李杜为好友,虽然诗风迥异,但友情深厚。可知李白写嘲诗的对象是熟人、是朋友,是关系密切者。以此类推,李白与历阳令王利贞的关系,当也是很紧密的朋友。检李白诗作,竟有《酔后赠王历阳》《对酒醉后赠王历阳》及《嘲王历阳不肯饮酒》三首,表明李王之间绝非一般关系,若是第一次见面,李白绝不会用嘲笑的笔调写下不肯饮酒的诗篇。只是文献无徵,今人无从从据以描述他俩是何时相遇,何时成为熟络朋友的。
第二,李白的书风如何?又如何从书风中判断出此贴为李白真迹?
“李白书得无法之法”。文渊阁《四库全书》本《李太白诗集注》卷三十六谓“太白书得无法之法”。小字注此资料来源是郑杓的《衍极》。郑杓,字子经,今福建莆田人,元泰定中(1324——1328)辟南安儒学教谕。是元代著名的书法家。这样一位自己擅长书法而又真懂书法的人说“太白书得无法之法”可谓一语破的,得其三昧。这应该是李白书风的概括性评断,或者说是总的评断。
李白行书字画尤飘逸。清陈鸿墀《全唐文纪事》卷三十二载“李白尝作行书,有‘乘兴踏月西入酒家不觉人事两忘身在世外’一帖,字画尤飘逸。乃知白不特以诗名也”。而“字画尤飘逸”之说,因为是编纂《全唐文》时得来的材料,所用应该是唐朝人的评断。
清张照《石渠宝笈》卷十三《上阳台》题录中,又引证“宋徽宗跋云:‘太白尝作行书乘兴踏月西入酒家不觉人物两忘’一帖,字画飘逸,豪气雄健,乃知白不特以诗鸣也。”这显然是宋徽宗抄录了唐朝人对李白行书风格的评断。但“飘逸”与“豪气雄健”似是矛盾,可体现在李白同一个人身上,又完全可以理解。李白离家出游,第一个遇到的就是道家的道长,这位道长不仅教他道家宗旨,也教他练剑习武,并影响他好剑尚侠的豪爽性格。他此后的为人行事表现出的亦多是这种风格。其字亦“豪气雄健”与飘逸潇洒相结合。
李白醉草是伪作。李白在开元间不以能书名。宋晁说之《嵩山文集》卷十八《跋李太白草书》云:“葛叔忱豪放不群,客为叔忱叹:‘李太白无字画传于后。’叔忱一日偶在僧舍,纵笔作字一轴,自名之曰李太白书,以戏一世之士。且与其僧约,异日无语人,每欲其僧信于人也。”而《李太白诗集注》卷三十六亦谓:“世传李太白草书数轴,乃葛叔忱伪书。叔忱豪放不群,或叹太白无字画可传,叔忱偶在僧舍,纵笔作字一轴,题之曰李太白书。且与其僧约,异日无语人,盖欲其僧信于人也。”看来先世确有伪造李白草书者,不得不信。
李白“善楷隶行草”。元陶宗仪《书史会要》卷五曰:“李白字太白,一字长庚,兴圣皇帝九世孙,官至翰林供奉。善楷隶行草。”“善楷隶行草”的原意,大概是说李白于楷书、隶书、行书、草书皆工,这可能是前人的赞誉,是名家书法而已。其实在唐代开元天宝间,李白并不以能书名,而是以能诗名扬朝野。如果他真是楷、隶、行、草四体皆工而名于当世,那唐代书法家中当有他的相应位置。然唐代张彦远的《法书要录》、唐韦绩的《墨薮》、北宋周越的《古今法书苑》等重要论书之作,对李白书法却只字未提,可见李白绝非以书法名家。既不是书法名家,就难说楷、隶、行、草皆善了。言既至此,我们完全可以做出出另一种解释,那就是李白“善楷隶、行草”,也就是说李白写的字“楷”中带有“隶”意,古人称之为“楷隶”;“行”中带有“草”味,古人称之为“行草”。这种解释虽不一定很贴切,但在很多人的书字行文中,此现象是普遍存在的。
宋蔡襄《蒲阳阳居士蔡公文集》卷二十五《端明集》尝言:“《瘗鹤》文非逸少字。东汉末多善书,惟隶最盛……。自隋平陈,中国多以楷隶相参。《瘗鹤》文有楷隶笔,当是隋代书。”可知“楷隶”早在隋朝就已经出现了,到李白生活的开元天宝间,已流行百有馀年。因此,说李白“善楷隶”,应该是可信的。
由上所知李白的书风,一为“书得无法之法”,二是“行书飘逸雄健”,三是“传世草书为伪作”,四是白“善楷隶、行草”。如果以这种书字风格,来衡量李白《嘲王历阳不肯饮酒》诗的字迹,从而审定它是青莲手笔,就显得更加顺理成章了。
李白《嘲王历阳不肯饮酒》诗的字体分析
地白风色寒,雪花大如手。
笑杀陶渊明,不饮杯中酒。
浪撫一张琴,虚栽五株柳。
空负头上巾,吾於尔何有。
“楷隶”之所以被古人说成是“楷隶相参”,指的应是“楷”中带有“隶”意,“隶”中颇显“楷”法。但李白书字乃“得无法之法”,所以写出来的“楷隶”也不谨遵其法,而是想怎么写就怎么写。全诗连诗题一共四十八字。首先是四十八字中有楷有隶,这就体现了李白写字的“无法之法”。诗题“嘲王历阳不肯饮酒”,凡八字,基本上是楷书。但认真分析,八字中只有“嘲”、“王”、“陽”、“不”四字是较为正式的楷体,其馀“歴”、“肯”、“飲”、“酒”四字,每字中又都带有浓重的隶笔。如“歴”字高头的一大横,底下“止”字的一底横等,都还带有隶字的笔意。诗中四十字,大部分楷中带隶,只有“大如手”、“陶渊明”、“杯中酒”、“空负头上巾”,似是楷字,其馀多是楷中带隶。“地白风色寒”中的“白”、“風”二字,似是楷体,但其“風”字,实是孙过庭草书的楷化。孙过庭(646——691)字虔礼,陈留人,一说富阳人。在他的草书中有“風”字草写,很类“地白风色寒”中的“風”字,盖是被李白学来而加以楷化了。其中“色寒”、“雪花”等字,皆带楷隶风韵。至若“五”、“柳”、“吾”等字,从结体到走笔,则完全是隶书的写法。在一首四十八字的诗篇中,字体竟如此变化多端,充分昭示李白的书风确是无法之法。
整体看,此诗字迹豪气雄健,洒脱不群的风貌,将李白的气质、气度、气概、气魄、气韵表现得淋漓尽致。昭示人们《嘲王历阳不肯饮酒》诗,当即李白毫无心理拘束,潇洒自如情况底下挥笔写就的,洵为珍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