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忘的郑州“7．20”暴雨之夜

　　中青报·中青网记者 潘志贤 实习生 张文  沈福林

　　7月17日至21日，河南省出现历史罕见的持续性强降水天气过程，全省各地市均出现暴雨，北中部出现大暴雨和特大暴雨。全省平均降水量150.5毫米，地市平均降水量最大为郑州461.7毫米，最大降水站点出现在新密市白寨931.5毫米。7月20日16时至17时，郑州市1小时降雨量为创纪录的201.9毫米，20日全天，郑州地区出现大暴雨、特大暴雨，平均降水量302毫米，最大降水为二七区尖岗696.9毫米。

　　在7月21日下午召开的河南省政府新闻发布会上，河南省应急管理厅党委委员、省防汛抗旱指挥部办公室主任徐忠介绍说，据不完全统计，16日以来，此轮强降雨已造成河南全省89个县（市、区）560个乡镇1240737人受灾，因极值暴雨致25人死亡7人失联。全省已紧急避险转移16325人，紧急转移安置164710人；农作物受灾面积75千公顷，成灾面积25.2千公顷，绝收面积4.7千公顷；直接经济损失54228.72万元。

　　郑州地铁5号线上的乘客：眼看着水漫过胸部渐渐呼吸困难

　　眼看着雨越下越大，7月20日17时许，在郑州市做服装生意的小敏开始决定早点歇业回家，收拾一会儿后便带着放暑假的女儿冒雨前往地铁站，走了好久才在郑州地铁5号线黄河路地铁站上车。她没想到这却是一次终生难忘的生死之旅。

　　7月20日，郑州地铁5号线五龙口停车场及其周边区域发生严重积水现象。当日18时许，积水冲垮出入场线挡水墙进入正线区间，造成郑州地铁5号线列车在海滩寺街站和沙口路站隧道列车停运。暴雨雨水倒灌入地下隧道和5号线列车内，乘客困于车厢中。其间，不断有5号线列车内的消息及视频传出，车厢内水漫至胸部乃至头部。

　　“眼看着水涌过来，渐渐漫过腰部，又漫过胸部，有个矮的站在桌椅上，有让孩子骑坐肩膀的，后来我呼吸开始困难。”死里逃生的小敏回忆道，“现在想想后怕死了，但当时真的几乎绝望了，因为我已经喝了几口水。车上人关照妇女和孩子，让人感动！后来又幸亏救援人员来了，及时砸开了车窗玻璃，终于能呼吸了！”

　　7月20日的这个雨夜，让河南省郑州市金水区法院执行局的张冰阳终生难忘。在手机通讯无法与外界取得联系的情况下，他第一时间挺身而出，穿梭在危险而且充满水的车厢里，和其他志愿者一起组织救援、搜救乘客至凌晨三点。

　　“当时车停了之后，被困人员都比较慌，不久水位就上升了。车长打开一号应急门，我们开始往外出，因为所有电话都打不通，所以大家也比较着急。等我上了地铁站台之后，就开始跟着由乘客和站组人员组成的搜救队开始救援。”张冰阳回忆说。

　　当前批乘车人员撤离以后，张冰阳突然听到有人喊：“后面列车里还有人！”他和另两名乘客与站组人员马上用消防水带编成安全带捆在身上，开始顺着水流摸索前进，检查是否有剩余人员尚未撤离。果然在后方列车内发现了大批乘客因水位较高被困，其中不乏孕妇、小孩和昏迷人员。张冰阳几人迅速用灭火器和急救手斧敲开玻璃实施救援。

　　“现场被救援的大爷大妈们一直在安抚大家的情绪，救援次序也是孩子和孕妇优先，有力气的刚被救出来又会参与到救援中来。这让我们内心也很暖，感觉不是孤军奋战。”张冰阳说。

　　小敏被困在车厢里约4个小时。“从18点一直困到22时左右才出来，”小敏回忆说，“由于严重缺氧，呼吸困难，不少人有呕吐和头晕目眩现象，还有人窒息晕倒，恐怖惨状一度让人绝望，甚至已经有人想办法交代后事了！”

　　救援人员接到群众报警后迅速抵达现场。截止到7月21日03时10分，地铁隧道内被困人员已全部转移至安全地带。根据官方公布数据，此次事件共疏散群众500余人，其中12人经抢救无效死亡，5人受伤送医。

　　成功回家的人，赶上回家的地铁2号线

　　7月20日早上起床的时候，在郑州进行暑期实习的大学生小文就看到窗外的雨很大，然后打开手机里的天气预报就看到显示的雷暴天气预警，当时她还未能意识到这将是一场史无前例的灾难性特大暴雨。

　　小文早8时从家里出发去贾河地铁站，由于雨太大了，她买的早餐包子没法边走边吃，就找了个屋檐下避雨把包子吃了，然后坐了郑州地铁2号线。当时路面已经有很深积水，她已经顾不上形象，穿的是凉鞋，将裤腿卷到小腿肚的地方，到地铁里才发现地铁里的乘客大部分都穿的是拖鞋，于是她还随手发了一条微博说：“拖鞋是今日上班族的标配。”

　　到单位后小文就一直关注着窗外的雨势。她说：“大约十点多钟去厕所的时候，我透过窗户，看到雨水就像盆泼下来的一样，说是瓢泼大雨一点也不过分。”由于她上下班的交通工具就是地铁，看到大雨不停地下，她就在想，水是往低处流的，那地铁会不会被淹呢，但也从来没听说过地铁有被淹的，心中有疑虑，却没想到会是真的。

　　小文说：“我一直听着窗外的雨声，想靠雨声大小判断雨势，但雨丝毫没有减弱的迹象。”

　　在下午1时40分的时候，小文开始决定要回家，问同事要不要一起回去，但只有一个同事跟她一起走了，其他两个同事还在忙工作。临走时同事半开玩笑说小文的裤腿卷得还不够高，得卷到大腿上面才行，小文笑回：“有这么夸张嘛？！”

　　从单位出来，雨还是下得很大，积水已经快到她的膝盖了，为了不滑倒，小文和同事是互相搀扶着走的，从单位去往地铁口的路上，她们需要经过紫荆山立交环行路。小文说：“当时大约下午两点钟，紫荆山立交环行路的积水就已经到我的大腿了，最危险的是只要有车辆从我们身边驶过，由于水流的力度很大，足以把一个人卷入水中，一旦卷入，就很难自主爬起来，当时我的脑子里就闪现出小说《平凡的世界》里记者田晓霞被卷入洪水中的情境。”

　　接着，两人搀扶着进入了紫荆山地铁站，扫码进站的时间是14时06分，当时地铁里一切正常，小文和同事说这会才两点，估计地铁里没有多少人，但是当地铁来的时候，她们发现虽然不是下班的时间点，但是地铁里人已经挺多了，可能是很多单位已经提前下班了。

　　坐上地铁的那一刻小文很安心，心想到了终点站再走一截路便到家了。

　　14时44分小文出站，她说：“察觉到地铁有异样是在我出站的时候，当时打算乘电梯出站的时候，看到有四个地铁工作人员正在用管子顺着电梯靠墙的地方往外排水，于是我走的是电梯旁边的步梯，这时我拿出手机想拍个他们在排水的照片，其中一名工作人员立刻对我大喊道‘禁止拍照’，我就赶紧收起手机出站了。”

　　在小区楼下吃了碗面，面馆老板一直在往外扫水，面吃到一半的时候，旁边商户过来请面馆老板帮忙，说水一直在往他屋里灌。小文吃碗面到家后已经是16时了，回到家发现屋里有水、有电、有网，但是她合租的一个室友还没回来，直到晚上她合租的室友也没回来，还好能联系上，因为路上太危险，就近找了一个酒店住下了。

　　小文说：“当时我躺在床上就在想，如果再晚走一会，估计我也回不来了。”

　　在7月20日郑州暴雨之夜，平安回家是市民们最大的共同心愿。

　　就近留宿酒店的人：有朋友在一起就不害怕

　　7月20日下午4时，郑州市民小王的单位便通知提前下班了。

　　当走到柳林地铁站时，她和同事才知道地铁工作人员直接不让进了，本想走回单位，但是水太深了，很危险，两个人搀扶着走了大约一个小时还没走一公里，于是打算就近找个地方住下。

　　在美团上找到一个民宿酒店，打电话店家却说房间没电，而且全部住满了。由于手机也快没电了，小王和同事就没有在网上找住宿的地方了，而是就近找了一个温泉酒店。

　　准备入住的时候，有个女生说是一个人过来避难的，没有人可以一起住，想和她们合住，于是她们就开了一个三人间，用了别的住户办的会员卡打了五折，最后一共花了200多元开了一个三人间，好在酒店的水电都有，还洗了一个热水澡。

　　小王说，当晚不一会温泉酒店便全部住满了，酒店大厅里也安置了很多人休息，大家都在大厅的沙发上凑合一下，都互相鼓励。

　　晚上三个姑娘迟迟不能入眠，唠嗑到凌晨一点左右才睡觉。小王说：“一直也没觉得害怕，因为一路上有同事都陪着，两个人一起办法总是更多，互相扶持、互相照应。直到今早看到有人伤亡才觉得后怕，昨天晚上的情况确实跟危险，水很深，如果是我自己，我可能会很害怕，有同事陪着觉得还好。”

　　7月21日下午，看积水褪去，小王和同事一起骑了一个半小时共享单车，绕路终于回到了家。在7月20日晚上滞留在外的千万人中，小王是比较幸运有地方住宿的那一个。

　　滞留高铁站的夫妻：路过郑州，滞留东站

　　“来之前，想不到会下这么大的雨。”张群夫妻本身路过郑州，准备从郑州东站成高铁去成都的，7月20号上午11点左右到达郑州东站，去往成都的票是中午12：16发车，12时10分的时候还没开始检票，张群去问工作人员，得到的回答是晚点了，请耐心等待。直到下午14时40分，工作人员通知开往成都的高铁停运了。

　　接下来等待张群夫妻的就是滞留郑州东站。

　　张群回忆说，“昨天的郑州东站滞留了很多人，到了晚上大家都太累了，只能躺地上休息，那个地凉的很呐！地上躺的满满的都是人，连厕所都躺满了人，很多都是带小孩的，还有两三个月的小孩，哭的让人心疼，还有很多老年人，带着孙子孙女，挤在候车室里。”

　　“我来着例假，但是上厕所很困难。”张群说，20日下午雨越来越大，滞留的人也越来越多，大家都去抢购商店里的食物和水，“我丈夫就抢到五根火腿肠，三瓶水，加上昨天早上出发的时候，从家里带了三个粽子，两个玉米，几个水果，这就是我们所有的食物和水。”

　　“手机很快没电了，我女儿让我不要跟她联系了，手机留着电，怕跟我失联。”张群道，“后来我看好多人在厕所充电，我就也拿个充电器去充电，手机才有些电联系亲人。”

　　“最难的是去卫生间，我昨天还来例假了，脚和腿泡了凉水，又睡在了地上，身体很难受。”张群说，厕所只有一楼的可以用，但是一楼的水也到小腿了，水很凉，我很怕滑倒，地上漂的东西很脏，一片狼藉。二楼没厕所，三楼也有一个厕所，但是管理人员不让用，可能怕人多弄脏了。

　　张群在东站二楼没看到水的时候还不是很怕，但是去一楼上厕所的时候看到马路上的水是真害怕了，路上所有人都互相搀扶着走的，“东站外面马路上的水都齐腰了，我的身高下去估计要到我心口了，那个时候大家都是一样的，你就是再有钱，也出不去，我女儿给我们定好的酒店，但是没有出租车啊，就怎么都出不去”。

　　“困的都是穷人和老年人。”张群说，车站里面没有食物，而且很冷，21日上午雨停了，大家陆陆续续地都在往外走，但也有一部分人还滞留在郑州东站。仍然滞留的主要是两部分人，一种是家庭条件不太好的，因为走的时候看到好多农民工都还躺在地上，没有要走的意思，另一种是不会打车的老年人，稍微年轻一点的都打车走了。

　　7月21日11时许，张群夫妻打到了出租车，准备去郑州市她妹妹家，刚开始在郑州市三环和四环的路还可以，再往里就要绕道，从上午11时到下午4时才赶到妹妹家，在地图上显示只有22公里的路程，却足足走了四个多小时，花了300块钱。

　　“我下午到我小妹家第一件事就是洗澡，身上泡的太难受了，洗了澡，吃了饭，现在感觉身体好多了。”张群如释重负地说，“现在已经这样了，我也不着急走了，外面太危险了！”

　　因暴雨停水停电的人：渴望生命之水

　　一场突如其来的大雨打破了一切，暴雨袭来，郑州市民小兰母女一直在家中，感受到暴雨扰乱生活节奏的是长时间停水。

　　小兰母女住在29楼，由于暴雨已经停水一天一夜，家中只有一瓶矿泉水和一个西红柿，想下去买水，但电梯已经坏了，更怕去了超市也是白跑一趟。“这么大一个小区都停水了，超市水肯定卖光了。”小兰妈妈说。

　　小兰的女儿因病需长期服药，一顿药都不能少，没有水没法做饭，连吃药也成了困难。7月21日上午，小兰妈妈冒雨跑下29楼到小区门口的超市，果然水已经全部买完，这对于她是个很绝望的消息，一起买水的人说下午会有人专门拉矿泉水来小区里卖，到时候赶紧下来买。于是她买了些蔬菜返回29楼。

　　下午两点时，雨水已停，小兰妈妈就跑到楼下等着卖水的人，等了近一个小时，终于买到一件矿泉水，买水是难题，搬水也是难题，望着高高的29楼，小兰妈妈只想着怎么把它运上去，她花了一个多小时，边爬边歇，把这一件水搬回了29楼。

　　她说：“孩子终于有水吃药了！”

　　7月21日下午，郑州市北三环宝欧商务一楼处聚集大量人群，这些多是来自附近小区的居民，聚集到此处是为了给手机等电子产品充电。

　　“小区停水停电！”居住在附近锦绣汇城小区的孟先生说道。据悉，因为暴雨，从20日傍晚开始，附近小区就已停水停电，只有少部分楼层出现没有停水的情况。手机没电，与外界失去了联系，大家万分焦躁之下，小区群里有通知说这里可以充电，于是大家都聚集到此处充电。在被问道插线板等工具是谁提供给大家时，孟先生表示，插线板是附近的居民带来的，大家可以共用，有些来自外地的，也可以到此处充电。

　　“这种情况下，大家不应该再分那么清楚，互帮互助才能度过难关。”其中一位提供插线板的宋先生说。由于路上积水太深，雨又太大，宋先生昨夜并未回到家中，而是和同事趴在办公室桌上休息了一夜。

　　据了解，宋先生所在公司有十几位员工被困在公司未能回家，直到今天早上，才各自安全回到家中。宋先生回到小区，在没电的情况下，把家中插板拿到此处，方便大家使用。

　　在这期间，人群中一位穿着粉色大码拖鞋的男士引人注目。交谈中了解到，巴先生是一名网约车司机，20日因暴雨被困在此处，在立交桥下的车里度过了漫长的一夜。由于鞋子完全湿透，不得不在便利店买了双大码女士拖鞋。“男士的全部卖完了，只能买双粉色的。”说到此，巴先生有些不好意思地笑。

　　在被问到对于此次暴雨最大的感触时，巴先生提到因为是首次面临这种情况，所以大家应对这种情况有些经验不足，也没有准备相应的工具应急，“正是因为大家提供的供电处，才能与家人取得联系，感受到了来自异地的温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