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昂贵的拒绝

《自律之书》

　　作者 赛先生

　　北京大学出版社

　　2021年5月第一版

　　一个交易日内股价的小幅波动很平凡，这场风波里最值得说的，其实是老将C罗本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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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谁也没有料到，C罗的手上动作，比他的脚下技法还要值钱。

　　本届欧洲杯小组赛，葡萄牙队对战匈牙利队，在赛前的新闻发布会上，葡萄牙队队长、世界足坛名宿C罗把面前的可口可乐移走，举起一瓶水说，喝水，别喝可乐。

　　这画面当时就传遍全球。

　　可口可乐股价随即下跌，跌掉40亿美元。

　　这场风波成了大赛热度最高的新闻，在葡萄牙队3∶0战胜匈牙利队后，还在发酵。有人批评C罗，否定赛事赞助商的产品，有悖契约精神；也有人讥讽他随时随地巩固人设。

　　可口可乐则大气回应，选择喝啥，是人的权利。

　　好好笑啊，就跟真的一样。40亿美元，对咱是天文数字，对可口可乐2400亿美元的市值来说，只有1.6%。熟悉A股和基金的广大韭菜朋友们，别说一支股票了，就算沪深两市大盘，某天跌掉一个多点，值得你们付出情绪吗？

　　更何况，就在那天下跌之前，可口可乐市值刚创下年内新高，比1月大跌后增值了将近400亿美元。而且就在当天，跌幅还收窄了。我观察过欧洲杯的新闻发布会，背景板上有卡塔尔航空、喜力啤酒、大众汽车，也有抖音、海信和VIVO，谁都没有可口可乐位置醒目。

　　一个交易日内股价的小幅波动很平凡，这场风波里最值得说的，其实是老将C罗本身。

　　用咱中国人的时间尺度来卡，C罗属牛，今年是本命年，葡萄牙队的战袍刚好是红的，绝配。我从小听了不少本命年诸事不顺的故事，眼前这个故事，却有点反迷信的味道。

　　小组赛结束后，C罗的欧洲杯总进球达到14个，领先世界纪录第二名普拉蒂尼5个球；他的大赛进球数达到21个，包括7个世界杯进球，独居历史第一。他的国家队总进球数109个；追平了阿里代伊保持的国家队进球纪录。此外，他在职业生涯中首次攻破法国队、德国队的大门。

　　两瓶肥宅快乐水掀起的风浪，对这份疯狂刷新的成绩单来说，实在是太微不足道了。而对这位36岁高龄还能创造历史的运动员来说，那可能就是个下意识的动作，比他的任何一次射门都要随意。

　　我曾经坚定地反感这个人。我看球的那些年，江湖上有天赋异禀的梅西，英俊潇洒的托雷斯，桀骜倔强的齐达内，为国开炮的舍甫琴科……哪一个都比C罗有魅力。每次我看到他心机暗藏的小眼神，就觉得这人装得厉害。对他“跳水罗”（爱假摔）的诨名、浮浪不经的情史、偷税漏税的罪行，我总是格外愿意聊。每次看比赛，镜头扫过他的脸，我都要说出强烈的语气词。

　　一晃多年过去，好不容易又有时间打开“电梯”，居然他还在踢。场上跟他差不多岁数的本泽马，已然是一把胡子的大叔了。英格兰队首发队员平均25岁， 17岁349天的“欧洲杯历史最年轻上场球员”纪录很快被17岁246天刷新，95后的捷克天才希克一脚远射，一球成名。

　　世界就是这样浪打浪。

　　可能只有像我这样的老球迷才记得，本世纪初，18岁的克里斯蒂亚诺·罗纳尔多加盟曼联队，穿上贝克汉姆穿过的7号球衣，身价1224万英镑，创下青年球员的转会费纪录。彼时他还不叫C罗，而是叫小小罗，排在巨星罗纳尔多（大罗）、罗纳尔迪尼奥（小罗）之后。那是他的青葱岁月，可他也太“常青”了吧！

　　我很好奇，重新打开他的历史，看到了一些被我忽略的故事。

　　据说C罗还在青训队时，教练每晚查房，要确保两件事：一是其他小子从外面玩完回来了，二是C罗从器械室练完回来了。为了不让他疯狂撸铁半夜不睡，队里给训练室加了锁。

　　他在曼联队期间，邀请队友去家里吃饭，提供的盛宴是煮鸡胸、蔬菜沙拉和水。他的待客礼数还包括一边和客人聊天一边做仰卧起坐、邀请队友一起去健身等。

　　据说，他从不喝碳酸饮料，滴酒不沾，保持早睡早起的习惯，每天的训练都有两到三次跑步和3000个俯卧撑。即使在一个赛季即将结束、球队捧得冠军奖杯的夜晚，他也不和队友去开香槟、搞派对，“我先撤了，今天的量还没练完呢”。健身顾问说你的体重再降两公斤最完美，他就今年一公斤、明年一公斤地做到。

　　“如果没有艰苦奋斗，天赋啥都不是。”他曾对媒体说，和NBA球星科比·布莱恩特一样，他也是体坛的自律典范。面对赞美他还曾“凡尔赛”地解释过，“我对自己也没那么严格”，和家人在一起也会娱乐，也会享受美食，“99%的时间自律就行”。

　　我不相信立人设能带来真正的好成绩，就像不相信企业能光靠讲故事活下来。

　　但看了这届欧洲杯葡萄牙队的比赛，我宁愿相信，关于C罗的自律传说都是真的。他推开可口可乐很自然，因为他确实不会喝。

　　因为C罗，我甚至去买了一本《自律之书》。我没指望在奔四的岁数还能“创造更好的自己”，只想了解一下，真的有人能过上这么反人性的人生吗？顺便，万一有所收获的话，我也瘦它几斤。

　　说实话，近年来的图书市场，鸡汤的浓度很高。恨不得五本书里就有一本自律，一本自信，一本自我提升。市场对时代的渴望总是格外敏感，看看各种卖得不错的自律宝典就知道，太多人对自己不满意——吃太多外卖，加太多班，购买太多用不着的东西，应付太多其他人的眼光。想钱多一点，肉少一点，颜值高一点，血压低一点。可就是翻不开书，迈不开腿，到点儿就饿，一打游戏天就亮了。

　　对成年人来说，“时间可贵、未来可期”的废话一点儿用都没有。稍微有点见识的，也能轻松质疑成功学导师的履历。那本没多少销量的《自律之书》之所以让我狠下心支付，是因为评价里说它反对鸡汤，顺应人性，实操性强。

　　读起来，这本书确实挺接地气，充满了“我有一个朋友”的案例和“查理·芒格曾经说过”的名言，教大家从马上关掉手机屏幕、告别拖延症到实现三五年目标的方法。有号称“谷歌、领英都在用”的“OKR（目标与关键结果）”规划大法，也有“冥想”“生命之花”等人间玄学。戒烟戒酒戒网，考研升职创业，谈恋爱、学二外、带二胎……但凡“需要自律”、对抗惰性和欲望的场合，大概都能在这本PPT一般的书中找到一个知识点。

　　1985年2月，葡萄牙一个平民家庭，迎来第4个孩子。丈夫是花匠，妻子在餐厅打工，家里经济不宽裕，这个娃差点就没要。在父亲酗酒、哥哥吸毒的环境中，老四小小年纪就踢球赚薪水“补贴家用”。在他格外持久的职业生涯中，没有人认为他是天才，但所有人都敬畏他的勤奋。不需要任何励志书籍和自律宝典，因为对成功的渴望压倒了一切。看起来，我们有时并不是不会自律，而是对于某个目标还不够渴望。

　　昨天凌晨，葡萄牙队0:1不敌比利时队，止步本届欧洲杯16强。听见终场哨声后，转播镜头给了C罗特写，他的脸严肃得可怕。我也有些失落，甚至埋怨，都怪你这场没穿红球衣。

　　“我就是要成为最棒的，对这个目标，我从不试图隐藏。”2013年，那个当初差点被放弃的四娃获颁国际足联金球奖时说。于是，他在拒绝碳酸饮料中创造历史，而我畅饮着啤酒为他熬夜欢呼。

　　然而只有巨星的拒绝代价昂贵吗？不，我的拒绝也很贵，它会损失一种叫做快乐的东西，市值无价。

　　——所以我将继续持有它。

　　秦珍子 来源：中国青年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