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月5日,李耀忠在北京站接来京过年的父母,行李箱里放着肘子等年货。
2月5日,在北京站,刘国峰接到来京过年的父母,父母带着泡菜和黑猪肉。
2月5日,吴明慧到北京站接来京过年的父母,父亲背着吉他。中青报·中青网见习记者 李强/摄
如果不是女儿没办法回老家过年,62岁的王金平不愿意来北京。
那天是农历腊月廿三的傍晚,G618列车从太原南站抵达北京西站,瘦瘦高高的王金平花了5分钟才从车厢里挪到出站口。
沉重的行李在身后拖拽着他,行李箱里装着羊肉、粉条、红薯,那是他为这个特殊的春节准备的味道。除此之外,在这场反向流动的春运里,他随身携带的东西还包括一张核酸检测“阴性”的报告——他原本计划在小年夜前赶到北京,为了等这张报告,才不得不推迟一天。
王金平28岁的女儿是北京一家三甲医院的医生。往年,王金平都是在老家备好年货等女儿回来,但今年,听着新闻上播报的疫情防控政策,他知道女儿回不去了。他决定来北京陪她过年。“(女儿)没成家,五六十岁也是小孩儿,过年肯定要跟父母过。”
岁末年初,我国本土疫情多地散发。多地先后倡议春节期间“就地过年”。那些连接异乡与故乡的列车,闲了。有媒体报道,在北京西站,除夕夜的火车票开售当日卖出票数同比下降了95%。人们发现候车大厅异常冷清,清洁工闲了下来,周边小旅馆入住率比往年低了很多。
根据预测,今年春运期间铁路、民航进出京客运量较2020年下降43%,较2019年下降69%。那些选择“就地过年”的人,不必想方设法抢车票,也不必挤进人潮涌动的返乡队伍,但不得不考虑拿什么填补无法在家过年的空缺。
一位母亲给回不去家的女儿寄来50箱年货,有大白菜,也有擀面杖,并贴着手绘的春节做菜攻略。有人收到只有过年时母亲才做的豆包,以及腊月里煎好的鲫鱼、卤好的猪肉。来自物流公司的数据显示,农历腊月初八到腊月廿三期间,从小城市、乡村发往北上广深杭的包裹数同比增长20%。
对于另外一些人来说,他们的年味是跟着父母一起到达的。在火车站或机场,你很容易在出站人群中找到来大城市陪子女过年的父母。他们往往落在队伍的最后面,手里提着或拖拉着杂七杂八的年货,比如成箱的馓子、成桶的食用油、装在透明塑料桶里的酸菜,也有人直接挑着扁担来,扁担两头挂着近百斤重的家乡农产品。
身处上海的四川人龚关,先是收到父母从成都寄来的20余斤腊货,又在2月4日迎来了两位年过六旬的老人和托运的两箱年货。
从2020年年底,龚关就考虑邀请父母来上海过年,顺便玩一趟,但上海疫情反复,父母担心出行风险太高。上海发出“就地过年”的倡议后,他和妻子响应号召,决定留下。最终,两位老人决定来沪过年。
尽管67岁的龚明患有前列腺癌,还在接受化疗,老伴儿也有基础疾病。 但在这个喜欢热闹的老头儿看来,“过年,家人团聚是最主要的。”
此前儿子叮嘱过,让来时“轻装简行”,但他还是带了腊肉、腊排骨、腊猪舌头、腊牛肉。如果在成都过年,这些腊货都是必不可少的,但“他在上海吃不到家乡的味道”。龚明还打算有机会自己动手做儿子最爱吃川菜“烧白”。
王金平也是这么想的,他怕女儿“吃不到家乡味”,连山西的胡麻油都拎了来。他总觉得自己从家乡带来的年货是大城市买不到的,即便是能买到,也比老家贵,没老家的味道好。
女儿在北京西四环租了一套41平方米的一居室,离单位近,月租5000元。“这房子价格高得离谱,超出了普通人的承受能力。年轻人(每月)挣这一万多块钱,刚够糊口。”王金平告诉记者。
住在这里,他总觉得憋屈,邻居互不相识,更没朋友可以串门,小区附近连下象棋的地方也找不到。所以这个春节他没什么串门的计划,也不能像在老家时一样走亲访友地拜年,要么就在房间里待着,要么就在出租屋里看看书和新闻,也避免了不必要的开销。
“如果不是女儿在这儿,根本不会待在这里。这里车多人多高楼多,但你找不到人说话。”王金平有时候想,这儿啥也没有,除了他女儿。
他很心疼女儿。他看得出来,女儿工作、生活压力都很大。每次女儿下班回到出租屋,看上去一脸疲倦,也不怎么说话,总想躺着。王金平时常劝她出去转转,“她懒得动,说‘想静静,每天出去上班说那么多话,回来好不容易能安静了’。”王金平在这里看到了女儿生活的另一面,那是在山西老家他很难够触摸到的部分。
这次来北京,她觉得女儿终于可以从忙碌的工作中抽身,不再每日吃单位食堂或点外卖。“(外卖)油大,质量没保证”,他想,自己在,至少能在女儿累的时候,给女儿做点儿“花钱也买不到”的家乡味。
他拖来的行李里装着黄土高原上的特产,包括红皮白心的红薯、核儿大但口感酸甜的红枣、做烩菜常用的黄萝卜、黑肉多的吕梁山羊肉、土豆粉条,等等。“一方水土养育一方人嘛。”王金平说,“没有家乡的食材你就没法做,味道就不一样。”
龚明临行前从家里的泡菜坛子里舀了些泡菜水,装在矿泉水瓶子里,为防止泼洒,他用胶带缠了又缠,进行密封。为了能吃上家乡的泡菜,儿子龚关曾多次在上海尝试自制四川泡菜,但都失败了,“他始终做不出来家里的味”。
从2019年8月到上海后,龚关就让母亲在电话里远程指导他做泡菜,从红辣椒、萝卜、生姜等原材料和泡菜坛子的选择,到整个腌制的过程,他都按照母亲教的步骤来做,但没有一次味道与记忆里的一样。有时泡菜容易发霉,有时味道太咸或太淡。他指望父亲带来的泡菜水帮他还原那熟悉的味道。
在老家过年的时候,每次都是父母置备齐全年货,等着自己回去。这次在父母到来之前,龚关和妻子已经备好年货,把房子也彻底整理了一遍。“父母其实还挺看重这些东西的,让他们感觉我们过得还不错,能够把自己生活照顾得挺好的,让他们放心。”
龚关按往年父亲置办年货的标准买了许多东西。“比如说过年他一定要有很多糖,现在谁吃糖啊,我们也不吃,他也不吃,但一定要有一大盘子。他就喜欢那种感觉。”母亲喜欢吃牛肉制品,他买来牛肉干、干果等零食,红酒、白酒、黄酒也都买了。
父亲龚明很留恋以前过年的气氛,那时候,每逢除夕,家里兄弟姊妹会凑在一起,他和妻子负责做三桌饭菜,吃完后大家开始打麻将,“多热闹”。
置办年货时,龚关专门买了一副麻将牌。“四川过年所有人都是打麻将,说实话也没有太多的交流,但是这种感觉就是家里的感觉。”龚关说。
龚明知道儿子买了麻将牌后,笑了。虽然今年春节在那个70余平方米的出租屋里只有4个人一起过年,但好在能凑齐一桌麻将,他说除夕夜至少要打到12点。
中青报·中青网见习记者 李强 来源:中国青年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