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0年前,30岁的阿加莎·克里斯蒂在战火暂熄时出版了《斯泰尔斯庄园奇案》,创造了留着小胡子的比利时神探赫尔克里·波洛,在此之后,欧美侦探小说的黄金时代徐徐到来。她在后来的自传里抱怨,如果早知道自己的写作生涯会延续这么长,就不会将波洛设计得如此老。
100年后,读者们早能如数家珍地报出波洛侦探、马普尔小姐、巴特尔探长、“间谍夫妇”汤米和塔彭丝等人的名字,对着《东方快车谋杀案》严丝合缝的推理过程拍案称奇,熟知《罗杰疑案》中的叙述性诡计,甚至可以从别的推理小说里一眼窥探出《无人生还》开创的“暴风雪山庄”模式。
阿加莎·克里斯蒂,这位一生传奇的女人,用王安忆的话来说,“就像编织毛线活的女工,凭着简单的工具,材料,加上基本的针法——于是,杂树生花,万树千树”,永远给人新鲜感。作家陆烨华评价:“我觉得从这一点上来阿加莎就是天才,她写的东西不是模仿前人的,而是她自己开创的。”
上海书展期间,新星出版社举办“我们已经读了她一百年——阿加莎·克里斯蒂诞辰130周年暨《斯泰尔斯庄园奇案》出版100周年纪念”活动。推理作家呼延云和陆烨华分享了阅读阿加莎的心得,并与读者聊了聊,这位被众多“阿婆迷”反复阅读100年的推理小说女王,何以如此令人着迷?
相较于黄金时代的另外两位代表作家奎因和卡尔,奎因讲究的是逻辑推理的完整和复杂性,卡尔关注的是诡计如何形成,陆烨华认为,阿加莎“极致”追求的是作品中的“意外凶手”。当你顺着她的创作时间轴往前看,会发现在后一本书里,前一本书中的凶手在其中也很可疑。如果你这样想,恭喜你,掉入了阿婆刻意误导的陷阱。
在阿加莎的小说里,读者会怀疑每一个人,但真相会在最后一刻令你瞠目结舌。“这是阿加莎的一种玩法,她往往会在行将过半、甚至一开始时就把所有人的疑点抛上来,让你觉得这个人也可疑,那个人也可疑,最后在可疑的人里面找一个你最容易忽略的”。
阿加莎的早期作品受英国舞台剧影响颇深:空间封闭,时间紧凑,所有人物一出场就暗流涌动,矛盾点一个接一个,不断用悬念和推理把剧情推向高潮,最后在一个完整的环境内首尾相接;而晚期的作品,表现出一种出神入化、轻松自如的境界。呼延云认为:“阿加莎·克里斯蒂是当时最适应时代发展的一位作者,一直在不停地要求自己变化,而这种变化的痕迹并不明显。文字、案情、发展的脉络,一切都是不着痕迹的。”
在后期作品《长夜》中,读者能从中窥见几本经典代表作的影子,阿加莎把过去作品的情节揉碎、重新捏在一起,写出一本全新的小说。文中并没有出现侦探形象,整个故事真相的揭露都是通过主角迈克的独白完成,其中的自我剖析也使作品对人性的挖掘更为深刻。
而这种对人性的刻画和云淡风轻的写作风格,或许与战争有关。《斯泰尔斯庄园奇案》的灵感出发点是阿加莎在战时医院的经历,这段经历还激发了后期创作时爱用的“投毒”梗;两位大侦探波洛和马普尔的最后一案,均在二战期间已经写好,阿加莎不知道自己是否会突然殒命,就把稿子写完藏在保险柜里,留作给儿子女儿的遗产。
“战争时期,她已经见惯了生离死别,知道了人性多么光辉,又多么渺小。而在传统的本格、那种像舞台剧一样的小说里,用一个诡计骗来骗去是一件多么无聊的事情。”陆烨华评价道。
相较于外人眼中“高不可攀”的“推理女王”,阿加莎很生活化,会从生活中获取故事人物设定,表达私人而感性的内容,还有一些潜藏在文字中的“普通人的小情绪”。
作为阿加莎为数不多的密室推理,《古墓之谜》讲述了阿加莎考古时发生的故事,并把死者安排成一个考古学家的太太。如此安排的原因可要涉及到作者的小八卦——阿加莎当时正和她的第二任丈夫马克斯·马洛温谈恋爱,马克斯是考古学家的助手,但这位考古学家却不让他们在营地见面,阿加莎的男朋友不得不每天坐火车去另一个地方和她相见。这令“推理女王”很烦闷,便在作品里把考古学家的老婆写死了。
而阅读阿加莎的晚年自传,更像坐在屋子里听一个老太太絮絮叨叨,一会儿聊聊当年,一会儿说说前两天;这一段写写波洛,下一段又谈起了马普尔。陆烨华说:“你会觉得她特别可爱,特别亲切。”
有人感叹,很难想象阿加莎作为一个住在乡村里平平无奇的小老太太,居然能写出如此多诡计。但这个感慨从背景条件就存在“伪命题”——阿加莎一点也不“平平无奇”,反而比很多人见多识广。
小时候便自带“黑暗系体质”的阿加莎,会幻想自家宅子里藏着几间密室。家里也仿佛具备“侦探传统”:热爱唠叨和编毛衣的妈妈具备“读心术”能力,能一眼看穿身旁儿女们在想什么。18岁花了两天时间就写出人生第一部小说,39岁偶然决定搭乘一次东方快车便写出令人叫绝的作品。据历史学家考证,她是第一批英国站立冲浪者,还可能是第一批开飞机的女性。
但“推理女王”也是普通人,像其余英国人一样喜欢狗狗,爱看歌剧,爱好考古与旅行,享受过亲情爱情的甜蜜,也经历过背叛与逃离。她一直用她的双眼她的笔,藏在文字后面观察和分享这个世界。
余冰玥 来源:中国青年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