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成年人总说渴望时光倒流、重返童年,但童年也有排挤、背叛、伤害和报复,甚至因为孩子的简单直接、缺乏包容性而显得近乎残酷。
---------------
女儿1岁4个月大了,走得还不太稳,我开始牵着她在小区闲逛。有一次遇到3个小女孩蹲在一起挖沙土,看上去也不过两三岁大。我们停下来看了一会儿,其中一个抬头看到了女儿,她站起来,口齿不清地对女儿说:“不许参加!”
也遇过更大一点的小姑娘。她妈妈喊我女儿过来一起玩,小姑娘却在一边执拗地反复说:“可是我已经有一起玩的好朋友了。”
还有个小男孩。每次遇到他,都是在一边远远地看着其他小朋友追跑嬉笑,奶奶要拉他去参加,他只是躲闪。
看韩国电影《我们的世界》时,我突然想起了这些。小女主李善头发被汗微微浸湿,目光带着希冀在同伴中睃巡,企盼着被接纳。她嘴巴微张,露出小小的牙齿和大得有些明显的齿缝。遭到孤立排挤时轻咬嘴唇,嘴角勉强挂住一丝微笑。特写镜头对准她的脸,委屈、无措、尴尬、失落,全都无处可藏。于是顿悟,也许是长大太久了,久到要看到这张脸才能想起童年心事里那些隐秘的角落。
“小孩子能有什么事?上学、学习、和朋友玩玩,不就好了吗?”李善的父亲如是说,全然忘了在孩子的世界里,这便是天大的事。10岁的李善在学校没有同桌,做游戏没人愿意和她一组,上场了永远第一个被 “干掉”,哪怕主动示好替人做扫除、精心为同学准备生日礼物,也只被回以无视和戏弄,同学说“她身上有股奇怪的味道”。10岁的小孩未必能像另一部韩国电影《寄生虫》中的富人一样闻出“穷味”,但友谊总是要从共同点和相似性开始。没有自己的手机,不上课外补习班,指甲上涂的不是“超贵”的天蓝色甲油而是粉红色凤仙花汁,想和朋友去游乐场玩也不会主动开口向父母要钱——李善懂事得让人心疼,但小孩的特权原本就是“不懂事”。
直到遇到因被孤立转学而来的新生韩智雅,李善沉闷的生活才有了转机。整个暑假,她们举着冰棒疯跑,吹着风扇吃西瓜,把秋千荡得飞上天,打水仗淋成落汤鸡,还互邀对方来家中做客,谈论梦想、吐露烦恼,相约长大一起去海边玩。然而很快,韩智雅为了融入新班级,和孤立李善的同学玩在了一起。两人用彼此掌握的对方的秘密互相伤害,李善又只剩下了孤零零一个人。
很多人评论《我们的世界》,说从中看到了曾经的自己。像李善和韩智雅一样,他们中有些人曾因各种各样的原因被孤立:成绩太差、成绩太好,长得不好看、长得太好看,家境贫困、家境优渥,还有父母离异、转班转学……另一些人则因为害怕被孤立,为求“合群”不敢表达真实的自己。虽然成年人总说渴望时光倒流、重返童年,但童年世界并不真如成人视角下所描述的那样全是纯真的快乐,也有排挤、背叛、伤害和报复,甚至因为孩子的简单直接、缺乏包容性而显得近乎残酷。更残酷的是,由于自我知觉尚未确立,儿童更多地依赖外界反馈感知自我,也更渴望同伴的接纳和友爱以确立归属感、消解孤独。当遭遇排挤和孤立时,如果缺乏及时正确的引导,往往只能卑微讨好或沉默退缩,压抑内心的真实感受。
李善的父母发现了女儿学习成绩下滑,却不曾留意到她腕上消失的彩绳,指尖变化的色彩,书包里凭空多出又凭空消失的彩笔,以及曾经“比妈妈还重要”却不知从何时开始不再提及的朋友,更不知看似心思单纯的女儿在一个个夜里心事重重、辗转难眠。如果在女儿兴奋诉说交到新朋友的时候,一反常态丢下弟弟找同学玩、偷拿家中钱给朋友买礼物的时候,或是支支吾吾提出想要买部手机的时候,能够多聊一聊问一问,是否便能察觉端倪?但在那些时刻,做父母的也在忙着面对纷乱而令人疲惫的生活,无暇顾及。
李善后来还是成长了,在韩智雅遭到班里同学孤立时,勇敢站出来帮她说话。两个孩子带着探寻的目光互相打量,寓意她们的关系和各自的生活都暗藏着新的可能。大概,她们也会顺利成长,最终学会相处和自处,坦然接纳自我。正如业已长成的我们,最终也都明白了,融入一个团体、结交一个朋友、开始一段关系,并不只是因为对方是谁,更重要的是,他们也了解我们是谁,接纳并支持我们做真正的自己。只是偶尔还是会想起童年。那时候,时间很慢,夏天很长,世界很小,烦恼来了无处可藏。
李察 来源:中国青年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