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踪32年的儿子回来了

　　32年后，儿子曹青回来了。

　　今年5月，广西桂林的曹为民夫妇与32年前失踪的儿子终于见了面。据他们反映，1988年1月10日，时年5个月大的儿子曹青被家里自称张某芳的保姆抱走。警方通报显示，该案是桂林市发生的第一起拐卖儿童案件。

　　2020年5月，32岁的曹青在公安机关办理业务时，系统显示他与曹为民夫妇在公安部全国打拐DNA数据库里登记的DNA信息比对成功。5月26日，夫妇二人终于在桂林市公安局见到了已改姓李的曹青，也见到了曹青的养母秦某英。他们指认，秦某英就是当年抱走曹青的保姆张某芳。秦某英对此予以否认，她坚称，孩子是捡来的。

　　曹家人指出，曹青失踪后，他们当时就到桂林市公安局象山分局报了案。如今儿子回来，应当让拐骗儿童者受到法律制裁。8月14日起，曹为民之女曹颖在微博上透露了更多细节，希望公安机关能重启案件的侦办。

　　曹颖称，找回哥哥2个多月后，秦某英没有受到追究，曹青也一直很明确地表示不想让养母坐牢。他们的母亲则强烈要求：“我就是当没有这个儿子，也要追究犯罪分子的刑事责任。”

　　根据曹家人的说法，1988年1月9日，曹青5个月大时，一位自称张某芳的女子主动上门，称想找一份保姆的工作。曹为民夫妻留下了她。

　　然而第二天上午，张某芳提出带孩子出去走走晒晒太阳，随即失去联系。曹家人发动所有朋友翻天覆地地寻找，还登报希望全社会提供线索找回儿子，可就是没有音信。曹为民对中青报·中青网记者回忆，他到象山分局报了案。

　　今年，警方的通报称，该案为桂林市发生的第一起拐卖儿童案件，公安机关立即开展侦查，大范围走访调查目击者和周边群众，但均未取得有效进展。

　　曹为民保存的桂林市公安局1988年1月21日一份协查通报显示：犯罪嫌疑人使用的化名有“莫某芬”和“张某芳”，女，年龄在17-20岁之间，身高约1.59米。脸型稍长，有少许雀斑。大眼睛、矮鼻梁，齐耳短发，身材较瘦，操临桂县一带口音。作案潜逃时，身着紫红色击剑衫，下穿深色男装西裤，脚穿白网鞋。

　　协查通报请求，“各兄弟单位接通报后，在工作中注意发现，如有线索，请与象山分局刑侦队联系”。

　　象山分局出具的一份证明也显示，“此案正立为大案侦破”。

　　然而，多年来，曹青和张某芳再无音信。

　　“长这么大，一到我哥生日前后就得战战兢兢赔小心，更别说我父母这几十年是怎么过的。”曹颖说。

　　32年里，曹家一直没有放弃寻子。2011年，他们在知名打拐寻亲网站“宝贝回家”上发布了寻子信息。公安部建立全国性的失踪儿童DNA数据库后，2012年，曹为民夫妇在象山分局留存了自己的DNA信息。

　　今年5月，曹为民接到警方的通知：有人的DNA信息和他匹配上了。为保证结果的准确性，需要重新采集血样，进行比对。

　　5月26日，在桂林市公安局刑侦支队的安排下，曹青与曹为民做了亲子鉴定，鉴定结果出来后，桂林警方对外发布消息称，这是“儿童节最贵的礼物”。“一个横跨32年的寻亲故事画上了圆满的句号。”

　　警方当时还对外介绍：“该起拐卖案件正在进一步侦办中。”

　　曹颖说：“市刑侦大队跟我们家联系的时候，就已经说过他们怀疑他的养母就是当年抱走他的保姆，哥哥一直很明确地跟公安表示不想让养母坐牢，故一直拒绝认亲。”

　　秦某英当天也去做了笔录。“我爸、我妈和小姨分开指证秦某英就是当年的保姆。”曹颖称，民警专门安排了她母亲和秦某英单独聊天，秦某英看见她母亲时“眼神躲闪，浑身呈欲逃跑的状态”。

　　秦某英则称，5月26日见面时，曹青的生母曾看着她，一会儿说像，一会儿又说不像，“还以为她在看我像不像儿子，也搞不清楚”。秦某英说，当时一位民警告诉她，不要说假话，说假话要坐牢一辈子，“我说我内心无愧，如果我做了，我根本就不敢来，早都跑了”。

　　秦某英告诉中青报·中青网记者，她和前夫李某都是桂林市阳朔县人，由于前夫好吃懒做还爱赌钱，两人天天吵架，自己常常挨打。1988年初一天，她和丈夫打了一架，连棉衣都被撕破了。她气不过，一个人坐车到了桂林市区，打算去广东打工。天黑后，没买到车票的她无处可去，走到火车站邮局附近一处铁轨旁，打算寻死。就在铁轨旁，她看到一个纸箱，里面是黑色棉衣包裹着的小孩，头发被剪得乱七八糟。

　　“我心里面想，这个小孩如果一个晚上不哭，我明天就抱你回去。如果你哭了的话，今天晚上我就去死了算了——结果他真的一个晚上不哭。”

　　秦某英说，第二天一早，她把孩子带回镇里，安放在李某做教师的父亲那里。

　　不过，李某的父亲已经去世，她的这一说法已没有旁证。

　　如果真是捡到了孩子，为什么不报警寻找孩子的父母呢？秦某英解释称，自己当时才二十几岁，当年社会法律意识不强，自己遭受多年的家庭暴力也从来不知道要报警。

　　8月19日，记者来到秦某英当年所在的村子走访了解。一位村民告诉记者，村中确有传言，秦某英本人生不出孩子，从外面抱了小孩回来养，在曹青之前，还抱养过一个女儿。

　　对此，秦某英解释，1987年，她因妇科病不孕不育，前往桂林市治疗，医生告诉她，如果想痊愈需要几千元，她负担不起。在医院门口，她遇到了一位60多岁的“草药医生”，告诉她草药可以治疗她的病，“不需要很多钱”。此人后来告诉她，有个17岁的女孩被人强奸怀孕产女，如果她愿意帮忙抚养孩子，可以免去她的草药钱。

　　秦某英称，几天后，她当时的婆婆到女孩家抱走了孩子带回抚养，此后她们也再没见过那位“草药医生”。

　　秦某英还说，女儿在一次生病住院时，也通过血型知道自己不是亲生的。她从小就告诉儿子，“你就是垃圾桶捡来的”，儿子总认为她在讲故事。

　　曹颖坚持认为，秦某英就是当年拐走自己哥哥的那个保姆。“她在我哥前面抱了来历不明的女儿，还不知道是不是拐的，然后又抱回来我哥。”

　　今年认亲后，曹颖说，父母沉浸在儿子失而复得的喜悦中，觉得既然铁证如山，抓捕秦某英只是时间早晚的事，还是先跟哥哥联络感情再说。

　　不过，曹家人对警察的表现颇有微词。曹颖在微博上说：“警察觉得既然人找到了，你们应该照顾被拐儿子的情绪，然后开始道德绑架——既然儿子不愿意让养母坐牢，你们就算了，反正以后说不定要靠儿子养老。”

　　她强调，自己和父母都认为，这是两码事，找回来孩子是一回事，追究犯罪分子是另外一回事，两者不能混为一谈。

　　秦某英则对记者说，最难受的是夹在中间的儿子曹青。据她转述，曹青曾经对亲生父母说了一番话，大意是：“如果你是想找儿子回来，我可以认你，但是你要想去这样找回一个仇恨的话，我跟你断绝关系。”

　　“我就发了一个信息给我儿子，我说不用你来维护，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秦某英告诉记者，自己只是不想影响儿子。以她的了解，儿子自尊心很强，很要面子，如今在镇上做生意，算是有头有脸的人物，如果让人知道了身世，会很没有面子。

　　曹青膝下已有一儿一女，正值上小学的年纪。曹颖提出，可以先把桂林市中心的学区房过户给他，让小孩接受更好的教育，回头再转回给自己。但哥哥坚决不肯，“非说孩子养在农村里一样成才”。

　　记者通过秦某英联系上曹青，他拒绝了采访。

　　曹为民告诉记者，市刑警大队曾告知他，该案由象山公安分局负责，而象山分局没有重启该案的调查。他曾去信访，请求重启案件，也被象山分局驳回。

　　8月21日，象山分局办公室主任向中青报·中青网记者表示，之所以不受理信访事项，是因为该案是一起案件，不属于信访事件。且公安机关一直在侦办该案，从来没有和稀泥的打算，也不存在不立案、不侦查的情况。

　　据其介绍，因该案时间跨度较大，侦办存在难度。当时办案的民警有的已经去世，一位当时30多岁的办案民警如今已退休10多年，“我们的民警打电话问他，要他回忆这个事情，他都回忆得不很清楚”。该局民警已多次前往阳朔，进行了大量的调查。“毕竟要找证人，目前只有自己家的人直接证明这个人是，但是其他的旁证还没找到。没有证据的时候，公安机关抓来很容易抓，抓过来以后，你怎么放呢？给别人怎么交代，是不是？我们尽量想让这个案子能够取得进展，把进展公布出来。”

　　他强调，公安机关不会因为同情放纵任何一个坏人。

　　（应受访者要求，曹为民、曹颖为化名）

　　中青报·中青网记者 刘言 来源：中国青年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