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几个月没出远门了。出远门的好处是可以换个环境、换个心情,另外还有一条附加的好处——能够好好地读一本书。有朋友说出门旅行前会在行李箱里塞一本书,但往往是怎么带出去的就会怎么带回来。这很正常,书是重要的行李,可以不读,但不能不带。
我喜欢在出门的路上读书,是因为环境带有一定的强迫性,比如在飞机上,两三个小时的飞行时间太无聊了,除了读书似乎没有别的事情可以做。
在“地上”的时候总会有无数的干扰,手机里塞得满满的信息得读、得回复,小孩子上网课时不时推门进来要打印作业,小猫抬着下巴喵喵叫要吃的要喝的还要陪着玩……我的读书时间被打散了。
最好的读书方式莫过于一口气读完了,那种因为投入阅读而带来的充实感,会让人无比愉悦,飞行给这种阅读体验造就了极好的机会,时轻时重的耳鸣,屏蔽了诸多外界的噪音,大脑像是处在一个空白的状态,如同一个空荡荡的舞台,那些书里的人物粉墨登场,在脑海里给你集体表演一场戏剧,你是唯一的观众,这太舒适了,舒适到让人迷恋。
公共交通工具真是适合读书的好选择,除了飞机,地铁、公交也是读书的好地方。大约10年前有一段读书时光,是在每天长达三四个小时的上下班路上完成的。在地铁与公交车上读书,会忘却车里浑浊的空气和拥挤带来的不快,整个人沉浸在书里,表情随着情节的进展而微妙地变化着,有时因为过于投入而坐过站,不过从不因此懊恼,反而有点“小确幸”的感觉。
那段大约一两年的公交读书时光,使我完成了大约上百本的“经典重读”工程,复习了以前读过的,新读了以前知道书名但没时间读的,那次“经典重读”对我来说很重要,年少时读不懂的人物与情节,现在基本全懂了,整个人也约等于被重新塑造了一次,这种阅读行为,让我至今受益。
出租车除外。我在出租车上读不进去书,网约车也一样,很奇怪,可能是出租车速度太快了,网约车又是一个陌生的空间,人会处在一种紧张的状态,如果尝试读几页的话,很快就会感到晕车而不得不放弃。
在咖啡馆里我也读不进书,咖啡馆里更适合玩手机。可能是现在大家素质都太高了,在咖啡馆里通常都很静默,听着淡淡的音乐小声说着话,生怕打搅到别人。还是适当有点儿噪音好。飞机、地铁、公交车的噪音都不小,但偏偏是这样的地方读书能读进去。
还有一个地方适合读书,就是广场:很大的户外广场、有人跳广场舞的广场、机场内部的候机广场……凡是既空阔又不断有人群像云朵一样飘过的广场,都能够给我带来难得的宁静,坐在广场的中央或者某个角落,就像一片小云彩被固定在天空之上,阅读的时候,内心有时会晴朗、有时会阴沉、有时会下雨,偶尔把视线从书页里拿出来投向广场,会有种不知身在何处的恍惚感,这种恍惚感也很令人着迷。
等人的时候,也适合读书。每逢等人,我总是会提前出发,到达之后踏踏实实地掏出一本书来津津有味地读。有人等人很快会不耐烦,这人一定不爱读书,按常理讲,等人的人是很放松的,被等的那个人才会着急。反正你有书读,对方迟到就迟到吧,哪怕迟到很久,哪怕到最后居然放了你鸽子不来了,你也没有损失对吧,等人等到海枯石烂的体验,不是每个人都能经历的,而等人的时间段里读到的书,也总会更深刻地印在脑海里。
在家里也不是不能读书,否则对于长期居家工作的人来说,太不公平了。在家读书得有点仪式感,我的仪式感是必须去洗把脸、把手也洗干净,把沙发收拾整齐,把书房门关严实。不是没点儿噪音就读不进去吗?这好办,要么把蓝牙音箱打开,随便放点什么音乐,要么就播放点下雨、下雪、刮风的白噪音。只要能把自己哄到书里去,麻烦一点、啰嗦一点也没什么。
读书人有的爱静、有的爱动,都很正常,马克·吐温喜欢静,他得带足了吃的与喝的,驾一叶扁舟静浮于湖上或海上,才能够读得进去、写得出来;萧伯纳动静皆宜,能在郊野里听着风声写,也能在去往郊区轰鸣的火车上写。
整体看来,作家们还是喜欢静多于喜欢闹。我知道喜欢闹腾的那几位,多是中国古代的文人,比如李白,喜欢酒后在众人的起哄中一气呵成,张若虚的《春江花月夜》也是在一片喧哗中写就的,北宋文学家杨亿更是爱在大宴宾客时写公文,“每欲作文,则与门人宾客饮博、投壶、弈棋,谈笑喧哗,而不妨构思”。
不过写归写,读归读,能在噪音中写得出来的文人,不见得能在喧闹中读得进去。写作者也好,读者也好,想要好好读书,首先得搞清楚自己有没有“怪癖”,熟悉了自己的“怪癖”,伺候好这种“怪癖”,然后再去读书,就会容易得多,不然总是埋怨自己,总给自己读不进去书找借口。
想读,总能找到合适的场景。最理想的阅读场景是与一本好书相遇,好书可以打破一切千奇百怪的限制,让人无论怎么挤时间都能把它读完。遇不到好书,才是那么多人总是要寻找理想阅读场景的理由。
韩浩月 来源:中国青年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