视觉中国供图
拼完体力和精力,最后拼的是耐力。居家抗疫的2020年春天,“妈妈”这一物种的能力极限,在超长的亲子时光里,一直在摸高,始终在突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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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2020年春天体验清单式生活
马虎妈
每天早上开列任务单,溜溜一张A4纸。从早到晚,当用红笔划到最后一个对勾时,都会呼出一口长气。
4月15日,北京数字学校网课第一天。老师在歌华有线循循善诱,诵读别人家孩子写的范文:如果我能做一个动物,我愿意成为一只雄鹰,翱翔在蓝天。我家神兽应声长吟:如果我能做一个动物,我愿意成为一只蝙蝠……
在旁边叠衣服的我,几乎一口老血喷溅出来。
你还能更有理想一点吗?CORONAVIRUS-2019了解一下好不好?当此大疫之年,谁不是谈蝙蝠色变?
蝙蝠怎么了。食虫蝙蝠大部分吃的是害虫,蚊子和棉铃虫,在美国由于蝙蝠的减少,每年会损失几十亿美元!
神兽把一本以《迷之蝙蝠》为主题的《博物》杂志怼到我眼前,翻到他引证的那一页。
那也不用去当蝙蝠吧?老母亲声调明显降低8度。“这样我就能天经地义地熬夜了。”神兽一脸向往。
我整个人都更加不好了。一个直到上大学都在晚上9点半以前熄灯睡觉的老母亲,是怎么养出一个晚上十一二点还高喊睡不着的娃的?每晚困倦不堪时,我都在迷迷糊糊中痛悔并反思这一重大教育失误。
当妈以后从来没妄想过能不劳心劳力,但以前好歹有学校老师分担。不是有个说法吗?为什么学校会有寒暑假,因为没有假期,老师们会疯掉。不开学的话,妈妈们会疯掉。
居家抗疫的2020年春天,“不开学”的状态不期而至。而我,作为俩娃妈,迄今还在精神崩溃、体力透支的边缘徘徊,虽然天天都觉得快疯掉,但我只能说,人类的极限,特别是“妈妈”这一物种的极限,在百日以上的超长亲子时光里,一直在摸高,始终在突破。
我每天过的是清单式生活。早上一睁眼,抓过手机,先在俩娃的班级群里打卡,报告体温,然后开电脑列任务单,溜溜一张A4纸,从早到晚逐项打勾,每天用红笔划最后一个对勾时,都会呼出一口长气。
高端一点的励志派妈妈会管这叫时间管理,我这种疲于奔命的妈妈,其实就是,不列单子我真记不住啊啊啊……
清早是打印时间,一课一包。学校网课,自己报的网课,教辅资料和作业,一应俱全。自从二宝上了小学,我已经陆续装备了一个小型文印室,激光打印,彩纸相纸,连塑封机都配了。对那些疫情之后开始网课才把打印机买到断货的妈妈,我只能说,学校之前太大包大揽,耽误了她们的成长。
不要问我为什么花钱报课外班网课,能学会点啥最好,学不会起码也让他安静一会儿,网课的作用首先是给他妈妈我续命。神兽全天除去睡觉,16个小时战斗力杠杠的,不出尽法宝打发他的时间,消耗他的精力,这一天要怎么熬完?饶是如此,我每天还要陪他敲三家、斗地主,格挡突如其来的武功拳脚,应付过于热情的大力拥吻,担心哪天会被他抱得肋骨折断。
神兽还有个青春期姐姐,正是基本管不了,又不能不管的年纪。长项是美食品鉴,“不错,今天馅儿里放了鲜虾”“下次少搁点胡椒”“椰子粉加得正好”……经常对明天早餐、午餐、晚餐菜品提出建设性意见,简言之就是点菜,特点是复杂、高标、难度不断升级,鞭策她妈的厨艺不断精进。
吃,被疫情推到了前所未有的显要位置。一家子都在家吃三顿饭,才知道以前有学校食堂、有馆子下、随便点外卖、有小时工帮手的日子,简直是骄奢淫逸。当所有依赖都靠不上的时候,才是妈妈们自我发现飞速成长的契机。
一个人既是大工也是小工,既能支撑红案也能对付白案,是服务员也是洗碗工。营养均衡,荤素搭配,一日三餐一周21顿食谱不重样。还要精心扫尾,把扔了可惜的剩菜翻出花活儿,做烩饼,熬海鲜粥,实在无法二次开发的,就轮到妈妈牌万能垃圾桶了,自己做的菜,顶着胖死的雷也要吃下去。
妈妈当然还得是个专业保洁。很多外包工种,都在大疫的威胁下回归家庭。擦鞋洗鞋、针线活儿、衣服熨烫、油烟机清洗、日常消毒,已经让我的手非常符合老母亲的标准了:擦多少护手霜都是干刺刺的,因为一直一直要泡水啊。
顽强的老母亲是不会被这些家务琐事打败的——再腰酸背疼,睡一觉起来,就又是一枚能扛能打的女汉子。真正击溃老母亲的,是随时要回答这样一些问题:木星的大红斑是什么,哪些昆虫有不完全变态的若虫期,一个方面军有多少人,尼禄是克劳狄王朝的第几位皇帝,最像柏拉图提到的大西洲的是不是克里特岛……在此我要特别鸣谢百度,否则一天都活不下去。而一旦陷入“为什么要听你的,为什么不能听我的”这类终极辩题中,就只能深呼吸不断叠加,除了默念“亲生的亲生的”三字经,还要拓展加持“自找的自找的”。
拼完体力拼脑力,拼完脑力拼精力,最后拼的是耐力。养娃是一场不能中途退赛的马拉松,2020年的春天显然是一个生理极限点。保存体力,不怨不嗔。反正,突破了这一个,也还有躲不过的下一个。
分离后,我给儿子当绘本主播
陆宇佳
每天的生活多了一项必须完成的任务。有一天看到软件计数,竟然已经录了四五十本,而孩子,也给了我意想不到的回应。
疫情期间,举国隔离,对于我们一家来说,更是经历了前所未有的分离。从大年初一接到领导电话通知到岗,到跟老公坐上回京的火车,不过48个小时的时间。在火车上的我,脑海中满是离开前给儿子拍的最后一张照片:他和奶奶坐在沙发上,听到我在门口叫他后,转过头来面无表情地看向我——因为我的一再犹豫和拖拉,最终我也没能说出“不带你了,我和爸爸先走”,而这和我前几天跟他说会带他一起走的承诺并不一样……
在奶奶的安抚下,他没有像以往一样扑上来抱着我。看着不满4岁的他貌似平静地面对我的离开和失信,让我在这之后的一段时间内,久久不能释怀。
一周、两周、三周,分离的时间一天天拉长,面对当时难以预估的疫情,越来越严格的管理措施,让他回家的可行性不断被我们否定。当然,每天晚上我们都有半个小时左右的视频时间。几个问题被翻来覆去问了好几遍,“吃了什么”“今天看了几集动画片”“和哥哥姐姐玩了什么”,这些话题逐渐再也提不起他的兴趣,我忽然想到了家里的绘本。
作为一个买买买妈妈的典型代表,从孩子出生到现在,吃穿用等一切必需品,都跟着公众号和妈妈群的重点推荐。作为一个“买书如山倒,看书如抽丝”的典型代表,在孩子出生前我就立下重愿,一定要让他在书香中成长。所以,孩子的绘本是买买买的重点,从事物认知到情绪管理,从科学常识到艺术熏陶,一套套绘本源源不断送进家门。晚上睡觉前讲两本,出门包里揣两本,在我们的共同努力下,孩子的绘本阅读率已经远远高于我们二人的书!在回家过年前,我也如往常一般在他的箱子里放了几本,原本想着就待几天,足够应付了,没想到一晃就是半个多月。怎么才能给他隔空讲故事呢?
其实,我早就有过录制绘本音频的念头,以往也用点读笔和录音帖在一些英语绘本上试过,但是这次既要让孩子能听到声音,又能看到画面,我就坐在了镜头前,开始了不成熟主播的绘本讲演。录完两个,发给了孩子,他很喜欢,既看到妈妈,又能读到书。但是我在回看的时候发现,因为要把人带进去,书只有很小的画幅,精细的地方根本看不清楚。于是第二天就改了形式,人藏在镜头后面,手机用饼干盒子架在桌子上,根据绘本的大小调整焦距,让图书的画面撑满整个镜头,然后开念。
录完之后,自己当观众看了一遍,决定剪掉翻页的空当,让故事的讲述更紧凑。再听时又发现,干巴巴地念着实在无趣,又买了视频软件的会员,兴冲冲地往里面加音乐。做完后发现,自己好像成了一个vlogger(视频博主),只不过是个用故事讲述生活的妈妈。
但这一下,工作量就不是念个故事十来分钟那么简单了,每天的生活,也多了一项必须完成的任务。疫情期间的工作,尽管也有着急的时候,但很少出门,突然发现竟然有不少时间可以做这件事。一个多月里,我从孩子的书柜里挑书,有空就录上几本,再用饭后睡前的空余时间剪辑,有一天看到软件计数,竟然已经录了四五十本,总共好几个小时的内容。
而孩子,也给了我意想不到的回应。在此之前,我一直试图让他尝试着用绘本给我讲故事,毕竟好多故事他已经听过了十几遍甚至几十遍,但却一直没能成功。突然有一天,奶奶说,你给妈妈也讲一遍吧!然后,孩子兴高采烈地把前一天我发的《十一只猫做土豆饼》完整地讲了一遍,连里面“阿欧、阿欧”的感叹词都没落下。后来在我们聊天的内容里,多了一项对前一天故事的讨论,故事里的那些人物,也再次成了只有我俩能听懂的“暗号”:“如果你刚吃完饭就这样在沙发上跳跳跳,很有可能跟汤姆一样要去住院了。”“如果老想把好东西都据为己有的话,很可能会像十一只猫那样,最后连房子都被吹走了。”……
本着不浪费的精神,我把这些视频发到了孩子幼儿园的妈妈群、家族群,供家长们在精疲力尽时放松一下。据说,那些“阿欧、阿欧”的象声词,对孩子们都有莫大的吸引力。出乎意料的是,收听率最高的竟然是我录制的为数不多的英语绘本,可见就是听绘本,妈妈们也不忘让孩子“学知识”,哈哈。
不过,同为妈妈,她们关心的一切我也关心,孩子成长的一切都让我们痛并快乐着,眼看着,孩子回家的日子就要到了。
想给小猪佩奇一家送锦旗
王梦影
每当孩子又搞事起来,镜头会给他们皱起的眉头和欲言又止的嘴巴一个特写。这让我非常亲切:哇,中年生活。可厉害的是,他们的苦闷只停留一瞬,包容和爱却是永恒的。
我对女儿爱最浓的时候是她睡着的时候。她扇形的睫毛投下阴影,随着呼吸微微颤动,脸颊如满月,腮边口水晶莹。小朋友的睡眠总是像地震一样突然降临,她维持着睡前一秒的姿势沉入梦里,手脚指向四个完全不同的方向,像一团发酵得过于随意的新白面。
最近看的一本小说,作者把书献给了女儿:“你呼呼大睡的夜里,妈妈开始写小说。”女儿睡着的时候,我读书,看剧,或者在隔壁的房间继续中断的工作——傍晚是“妈妈时间”,要推进小孩吃饭洗澡玩耍哄睡一系列仪式顺利进行。夜间我是自由的,每个毛孔都很自在,养育一个小孩所带来的全部慌张和纰漏被遗留在白天。
奇怪的是,当我暂时卸下做妈妈的大部分责任时,我对自己是妈妈的身份更加清醒了。一个妈妈的一天有点像大太阳下啃一根冰棍儿,你总被事情赶着跑。好像冰棍融化,这一滴那一滴,你得眼观六路,匆匆忙忙,双手黏腻。等慌慌张张过完了,你才从舌尖咂摸出一点儿甜来,忍不住想笑。
我女儿1岁1个月,我和她在一起的每一分钟都非常有意思。她刚出生不久,程序员朋友来探访,大赞:哇,这人工智能在调试阶段,好神奇。
而现在她是一台永动机,不知疲倦地玩耍几个小时,然后毫无征兆地轰然倒塌。她是一台加密发报机,一颠儿一颠儿地行走,蹦出乱七八糟的各种音节,她是一枚胖胖的炮弹,纸尿布还没换好就青蛙似的一蹬腿逃脱,扭着半边小屁股迅速移动到床的另一边。
她是一万个湿漉漉的吻;是挣扎着却永远找不到最佳观景位置的拥抱;是四颗牙齿的大笑,卡碟一样,嘎嘎嘎的。
在所有这些迷惑得理直气壮的行为中,最稳定、最好琢磨的,是她对小猪佩奇的爱。
小猪佩奇一家生活在英国,有猪爸爸,猪妈妈,姐姐佩奇和弟弟乔治。尽管他们生活在动画片里,我仍然能感受到他们扑面而来的亲情,永远不崩盘的耐心,以及远远高于我们家的生活品质。
我女儿是小猪佩奇忠实粉丝,每天固定三集。每当我需要转移她的注意力,止住她的哭泣,或者是缓解一下她的无聊时,我也会打开小猪佩奇。听到电视被打开的声音她就开始笑容洋溢,坐在沙发上扬起脸,目光灼灼。我是一个只求及格的废柴妈妈,对这种走捷径方式毫不愧疚。
我不知道她为什么爱看,但我知道我为什么爱看。我和女儿看着同一个屏幕,观察到的是两个完全不同的世界。我能注意到,这个世界里的大人们不总是开心的。每当孩子又搞事起来,镜头会给他们皱起的眉头和欲言又止的嘴巴一个特写。这让我非常亲切:哇,中年生活。可厉害的是,他们的苦闷只停留一瞬,包容和爱却是永恒的。
不是所有动画片都有这种魅力,陪我女儿看《花园宝宝》是痛苦的。一集终了,那些人偶反复挥手不忍离去,我总在心里怒斥:快走吧我求你们了。也不是所有儿童作品都能跟上时代。 我女儿爱听的喜马拉雅音频里,一首儿歌唱一只小猴子一路玩耍去赶集,结果走到时“集散了”。我怀疑,现在的城市儿童能听懂这说的是啥嘛?不应该唱“小猴子去淘宝,购物车里加多了”吗?
《小猪佩奇》演绎出了比真人秀还有意思的跌宕起伏,人物形象比国产电视剧立体,猪爸爸和猪妈妈的家庭生活比婆媳剧好看一万倍。猪爸爸会教育孩子:妈妈虽然在家工作,但这不代表她的工作不重要。
还有一集里,夫妻俩给小孩做煎饼,猪妈妈每做一个,猪爸爸都要在旁叨叨叨指导,嫌弃技术动作不到位。猪妈妈默默隐忍,猪爸爸最终亲自上场,瞬间翻车,煎饼糊到了天花板上。猪妈妈满脸堆笑说:哇,好遗憾哦。这一集我存了下来,作为教学片供我丈夫观看,并反复播放翻车场景。
佩奇一家最可贵的是,拥有自嘲的能力。每当家庭成员做了什么傻事,大家都笑了起来,而当事人多少有点尴尬:“这一点儿也不好笑。”其他人说:其实有一点好笑。于是他们都笑了起来。
我的女儿软软的小手握在我的手里,看着电视上的猪猪狗狗笑到肚子朝天,她也会咧嘴笑起来。我心里想,“你还这样小啊,可有一天,你也会走到一个更大的世界里去。那个世界乱糟糟的,不是总有好事情发生,你也不是总能保持镇静。但当你搞砸的时候,要记得,这个样子,其实有一点儿好笑啊。”
“你的妈妈刚做妈妈的时候,就是有一点儿好笑的。”
“妈妈在呢”并不是一句敷衍的话
李察
居家办公、手忙脚乱的几个月固然是一场考验,但更是大方馈赠了我一段与女儿共处的宝贵时光。
当妈之后,我最常说的一句话就是:“妈妈在呢。”
半夜惊醒大哭,就抱起来拍着:“不哭不哭,妈妈在呢。”有个什么响动吓得一抖,就搂住摸摸头:“别怕别怕,妈妈在呢。”当了妈之后才知道,“妈妈在呢”并不是一句敷衍孩子的套话。虽然时常挂在嘴边,但每次说的时候都一样是发自肺腑、一片真心。
只是妈妈没有办法一直都在。产假结束之后我就上班了,只能拜托老人照看女儿,自己在工间抽空透过监控看看情况。看监控时,我常常会按捺不住新手妈妈的焦虑,隔空就指挥起来:“她揉眼睛了,该哄睡了。”“穿太多了,宝宝要比大人少穿一件。”“不要老抱,放地垫上爬一爬。”监控视频里,女儿听到妈妈的声音突然响起会怔怔地盯着镜头发呆,有时还扁扁嘴要哭。这时我妈就会隔着监控骂我:“上个班还搞得无处不在,快关上!关上!”
因为育儿观念不一致,我和我妈没少吵架。我为此专门设置了一个朋友圈分组,只对爸妈可见,找了各种各样母婴公号和医学公号科普文章转发,什么“宝宝多爬好处多”“1岁以下婴儿的饭菜要加盐吗”“孩子哭闹找妈妈怎么办”……我妈被刷屏刷得直抱怨:“朋友圈里看不见别人,光看你了。”
直到这次新冠肺炎疫情,我居家办公,为了减少传染风险,也不让爸妈过来了,白天自己一个人带娃。于是轮到我妈对我进行信息轰炸了,每天都会发来三五条微信:“一个人在家,宝宝学扶走一定要看好,万一她没扶稳会摔到后脑勺,就算在地垫上也可能被玩具硌到,千万不能大意。”“今天阳光好,带宝宝出门转转,记得给戴上口罩。”“在网上看到张文宏医生说喝粥不好,要补充蛋白质。你和宝宝今天午饭吃什么?”……我妈不会拼音输入法,教她发语音又总说不习惯,看着她长篇大论、不时蹦出几个错别字的信息,想象一下她带着老花镜、一个字一个字在手机屏幕上划拉的模样,我真有些哭笑不得,于是简单3个字回复过去:“知道了。”
其实也经常顾不上回复她。又要带娃,又要处理工作,几乎每天都焦头烂额。有时好不容易哄睡了,一边做饭,一边在线开会。开到一半娃醒了发现居然没人陪睡,一嗓子嚎将起来,就只能匆匆关火,戴上耳机、按下静音,嘴里喊着“妈妈在呢”,急急奔回卧室,迅速卧倒在她身边。文字写作类的工作只好等晚上娃睡了再做。不管做到多晚,第二天早上6点,娃醒得比闹表还准,软软萌萌唤一声“妈妈”,就又得迷迷糊糊应一声“妈妈在呢”,爬起来换尿裤、喂奶、准备早餐,抽空再给自己灌一杯咖啡续命。
实在忙不过来了,我就打给我妈求助。第二天她就会帽子、口罩、手套、护目镜全副武装,背着大包小包,经过层层检疫关卡杀上门来。进门就掏出一堆蔬菜、水果,有时甚至还有一条鲜鱼,然后一头扎进厨房叮叮咣咣一通忙活,端出一桌饭菜,再抱走挂在我身上的女儿:“放你妈一天假,今天姥姥在呢。”只有这时,精疲力竭的我才能踏踏实实坐下来,安安静静吃顿饭。
喊着“妈妈在呢”的时候,问着“妈妈在吗”的时候,我常常会想起经典韩剧《请回答1988》里的那句台词:“听说神不能无处不在,所以创造了妈妈。”当了妈之后,我懂了那份想要在孩子人生中的每时每刻守护她的心情,也庆幸身边有妈妈这个守护神在,我就依然还能偶尔松弛下来,把自己当个宝宝。妈妈这个词,只是说出来就令人心安。我也想成为用一声“妈妈在呢”,就能令女儿安心的妈妈。
这么想想,就颇感恩这居家办公、手忙脚乱的几个月。它于我而言,固然是一场考验,但又更像是一份珍贵的礼物,大方馈赠了我一段与女儿共处的宝贵时光。每天下午,我会搂着女儿给她读绘本。她最喜欢安东尼·布朗的绘本《我妈妈》:“我妈妈是一个棒极了的厨师,也是一个会杂耍的特技演员;她是了不起的画家,也是全世界最强壮的女人……她像蝴蝶一样美丽,像沙发一样舒适;像猫咪一样温柔,又像犀牛一样强悍。不管她是舞蹈演员还是宇航员,是电影明星还是大老板,她都是我的妈妈。我爱我妈妈,而且你知道吗?她也爱我。她永远爱我。”
每次读这本书,女儿都会细细抚摸封面上那颗红色丝绒布做的心形装饰,而我则会一遍又一遍地告诉她:“这是心,这是妈妈爱你的那颗心。”
超人妻子身兼数职
张恒
午夜时分,神兽回笼睡下,家中收拾停当。妻子摆出一些水果,坐在桌子旁,追两集电视剧或翻上几页小说。每天这个时候,身兼多职的她才能脱身,变成独立的自己。
开门进家,我和妻儿边打招呼边换鞋。妻子忽然站起来,笑着说:“夫君又来探望我们母子了。”
我一顿,笑了起来。听起来像是我另有家室,偶尔偷着来看他们一样。
已经是晚上10点多,7岁的儿子刚刷了牙,准备睡觉。都说人到中年,下班后总是不愿回家,常看到有些人在漆黑的车里呆坐半天,仿佛打开车门就是进入了另一个时空。我自然不会如此,作为一个健康上进的中年男人,我穿行40多公里进入小区,却好似还嫌回家路不够漫长,常要跑上几公里,才愿意回家。
此时,已是睡觉时刻。第二日,又赶去公司。一天里大部分时间,家里就只有妻子和刚上一年级的儿子。疫情期间,他们甚少出门,犹如坐监一般,而我,自然是探视式丈夫和父亲。
念及此,心里甚是愧疚。过去两个多月里,妻子又多了两重身份——教导主任,督促孩子在家上课;全科老师,随时辅导功课。数学语文英语自不在话下,篮球动作也要熟稔。孩子学钢琴,她也要同时学,陪孩子做日常练习。有段时间孩子迷上国际象棋,我不在家时,便要妈妈陪下。她从未下过,儿子便自告奋勇教她……之前看到社交媒体讨论“我的妈妈是超人”话题,现在想来还是不太同意,超人只有记者和超级英雄两种工作,做妈妈的可是身兼数职,琴棋书画样样都通。
学生全员上网课后,妈妈们又要面临一个变局的时刻——这拨孩子彻底成为了屏幕一代——隔离期间,游戏、学校课程、课外班、篮球训练等等,都变成了线上教学。都知道电子产品滥用对孩子不好,可想而知,在过去两个多月里,妻子除了督促正常学习,还要小心处理孩子的屏幕使用时间,帮助他维持线上生活与现实世界的微妙平衡。
没有做过这个工作的人,不知道它到底有多难。我一直怀疑,儿子心中的价值排序应该是:妈妈、手机、家里的小乌龟、爸爸。偶尔,我前面还会插入冰激凌、蛋糕、乐高玩具……
有两次周末,为了减轻自己对这种“探视”状态的不安,我决定好好陪孩子,让妻子能短暂解放出来。结果,每次都以冲突结局:上午因为孩子对手机、平板电脑的依依不舍,屡劝无果,只好采取强制措施。孩子自然不爽,哭闹宣泄。我则忍无可忍,暴力镇压。接下来一下午,父子关系极为紧张。武侠小说中,常看到作者写一个人,目光中充满愤怒或者仇恨,每次冲突后,儿子看我的眼神,就让我想起那类描述。
我是偶一为之,可以想见妻子每天会面临怎样的境况。时不时,我正上班,收到妻子的信息:又和神兽打了一架。母子冲突的结果永远是两败俱伤,所谓打在儿屁股上,疼在娘心里面。我则耐心开导,循循善诱,说些诸如“武力解决只会让问题更糟”“建立规则,按照规则行事”等大道理。可现实永远如此——懂了很多道理,依然过不好这一生。儿子寒芒大盛的眼神,又浮现心头。
我敢跟任何人打赌,全国停学的这段时间里,在家照顾、管理、陪伴孩子的,绝大多数是妈妈。就像我们家一样,似乎天经地义般,妻子为孩子耗费着精力,把大部分时间放在孩子身上,等我晚上10点多回家,探望他们一眼。
每天午夜时分,神兽回笼睡下,家中诸事收拾停当。妻子这才摆出一些水果,坐在桌子旁,打开手机的视频软件,追上两集电视剧,或者翻上几页小说。每天这个时候,才是她能够独自拥有的时间。身兼多职的她,这才能从中脱身,变成独立的自己。白汪汪的灯光洒在她身上,耳机隔开她和周遭环境,四下一片宁静。我打了个哈欠,拍拍她肩头,回屋睡觉。我心里知道,今天的探视结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