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春（散文）

　　光的阴影中，一点点斑白颤动在昏昏的雾气里，肃穆而严整的冬气象匆匆褪去。早绽的骨朵儿，盈盈的笑意，琐屑的沉静。在那小路的转角，把怯怯的新意，讲给山河听。就是这样的“诗人”，先于春，诵诗一首。那清透晶亮的字符，一枚枚地，别在有力而年轻的枝干书简上。远山上的树，静静听着，蹙着的眉缓缓展开，老迈的躯体巍巍而动。不苟言笑，冷漠着动情。新芽，还在寒风中积聚生机，要将那最后的风霜幻化为甘甜的汁液。最新鲜的春，往往在这混沌着，依旧寒冷着的日子里。不明媚的阳光，迷迷茫茫地在谷口逡巡。不澄明的湖水，粼粼波光在沙岸徘徊。不翠绿的山河，犹犹豫豫地在春风中试探。

　　光，填满了雨过泥路上的车辙，伴着着人的步子。一踏，溅起点点阳光。泥土、巨石、沙尘，彼此熟悉但却永远陌生。每每熟悉之时，苦于山川异变。不复的容颜，永远崭新的陈旧，磨蚀而后聚积的一生又一生。只有那气息，不论是沉暮之时，还是初生之际，都不曾改变。深厚却轻盈，清淡却浓重。在这气息中，有艾草枯逝却久久存留的，那桀骜却寡淡了的芬芳。有树的枝干间那隐隐却稳稳的淳厚，有形容未销的新雨的轻灵。

　　侵古道，漫山的青草，盖住了圆石房基。接荒城，小坝口，石磨盘，沉沉长眠矣。早不见的炊烟，在晚霞里起伏呼吸。早不见的嬉笑，在树的年轮里回荡。早消沉的旧光阴，在那些纵纵横横的枝干里，在那肆意而长的荒凉里，在那齐齐整整却被苔逝了的脚窝里。倒木匍匐，藤葛交缠，刺依旧，木依旧，山林依旧。

　　温暖，生于孤独，喧闹，来自静寂。

　　再等，等到渭河由灰沉渐渐青蓝，杨柳的青绒般的新芽已经回荡在风中。登上石鼓山，玉兰，玉洁而雅似兰。在青绿与暗绿更迭着的山坡上，洒落纯白的花雨。一瓣瓣，柔嫩而皎洁，飒飒落，一弯弯欲坠的新月。无叶，仅佐以枝干的深黑，宣扬着傲骨的纯白。这种美，十分大胆，有着毫不顺从，肆意为之的不凡。

　　迎春花垂崖，石墙之上的新美，是温暖来临的讯号。细碎的黄，蒙盖住旧迹，只剩下无拘无束，惬意的生机。这样的生命，用一种近乎固执的强硬，迎接春天。这样的春天，究竟是新生的纯净，无忧无虑，还是苍老的顿悟，无求无想的空空。

　　石鼓阁，鲜艳的红，典雅的影，投在那一片浅浅的池塘上。木椅、小桥、石堆。那深冬的冷寂，寒凉的层叠白雪；那濒秋的萧瑟，凄凉决绝的红叶；那盛夏的繁盛，意气风发的热烈。都不及这凝噎的春日，寒流依旧在心中涌动，却未想到暖意已渐融融。像是看久了黑暗，犹豫而缓慢得接受那柔柔却刺眼的光亮。

　　记忆中的风，交杂着喜悦与闲适，连同烦乱与痛苦，编织成了展翅的风筝。由那些扯下口罩的孩子们放飞在空中。不算高，不算远，却起起伏伏，高高低低，牵动着一个个执拗且单纯的灵魂。

　　远眺一座城，知觉时间。北坡，曾有攀登的足迹，在已交付给时光的前几个春天。南山，曾有徜徉的身影，赠给了贫乏的光阴。上塬，有休憩在油菜花海的沉思，已经寄给回忆。而此刻，花与草，鸟与风，水与香，竟又如此真真切切，就在手边，就在耳畔，就在鼻尖。

　　连接起摔碎的时光，晶莹透亮的，是这春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