背光的墙根下,却暗地浓淡深浅,像站在毛边纸上,被一滴墨洇到了脚边。哥套着浅灰的毛衫,背影扣在深沉的岩石上。以往我只瞧见他不矮,却没想见他足有5块石砖高;以往我也不喊他哥,让称谓和血缘一般默许了,可在烂漫的光景里,就让人想撒娇和撒泼,仿佛在忠厚的老城墙的看管下,我蓦地幼小了,他也幼小了。
灯花游在酱色的沟渠里,开在女墙的凹凸里。门洞把凑上嘴的灯火吞了,在内里消化开,每个树头挂着光,每盏灯下有人搅弄的影,分不清是光热燎着了城,还是古城本构筑在火里。
我们潜进古城,一路北行,快至靖淮门,“呀,过了!”哥喊,又亟亟东折。正月的繁华地使我联想一切宋人的赞辞,孟元老写的,“歌舞百戏,鳞鳞相切……灯山上彩,金碧相射,锦绣交辉……”但宾阳门没有光火,草芥的影子从墙缝里挂下来,石板地被磨地很滑溜,要认真地走。我不敢用手电照壁内的古刻和石画,那里记载着宋代的子丑寅卯,只怕一时晃了神。还有头顶两个插榫的旧洞打量着月光,往下瞅着。
我逮着哥厚实的绵袖子,忽近忽远的;踩在墙上,墙也太厚重,在历史里都沉底了,何况我的小时间,单薄得更像土尘,一阵风里,也是忽近忽远的。哥一只手在兜里悬了又悬,还是拈出根烟,气味儿渡到我鼻尖,他人就远了;路遇旺蛋米藕一类,“你可吃个?”他开口问,20年惯听的乡音又把我拽回他身边。
城墙太好承托了,谁都把记忆往上镌,往上垒,它默不吭声地,却一年年削矮了,4个城门轮班着休憩,可它亦有被凭依的宿命,正如它是多少土著与游子宿命的凭依。
城墙的魂稳当地栖在砖石和门洞里,像是抱窝的芦花鸡,慈祥地盯着两枚白壳蛋,悠悠然咕噜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