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图:杨彤欣的生活照 中青报·中青网记者 刘占坤 摄 右图:脱下厚厚的防护服,杨彤欣的贴身衣服已经湿透(右) 被访者提供
“我是医生,单身,没有家庭负担,更合适上抗疫一线。”
话语出自一位85后女孩儿的口,朴实中多了率真。说话的姑娘叫杨彤欣,解放军总医院海南医院肿瘤科医生。
当疫情开始在全国各地蔓延的时候,海南不是人们关注的焦点,甚至极少被人提及。似乎这片阳光海岛,可以天然隔绝病毒。
但这一次,世外桃源般的海南,终究没有逃过病毒入侵。最高峰时,海南确诊人数超过150人,6人过世。
南田医院,位于海南三亚藤桥,是此次在海南设立的新冠肺炎定点医院之一。这里也就是海南疫情防控的前线阵地。
杨彤欣两次在这里奋战,截至到3月25日,她还没有从抗疫前线撤下来。前后加起来,她在这里奋战了近40天。
两次奔赴南田医院的中间,因南田医院中期关闭,海南医院临时设立了感染病房。她,继续辗转,依然是一线的主力队员。
进入隔离病房区前,杨彤欣(右)其他医生相互鼓励拍照留念。 被访者提供
“说实话,紧张是有的,但更强烈的是责任感和使命感,感觉做了一件让自己无比骄傲的事”
2月16日晚上,正在海南医院值班的杨彤欣看到了科室微信群里征求去一线支援的信息,8个字在她脑海里一闪而过,她毫不犹豫地报了名。
“哪8个字?”记者问她。
“我是医生,我是单身。”她嘻嘻一笑。
她说根本没有左思右想的时间,这一次赴前线支援的要求很急。她将手头的工作做完,请同事接替她值班,赶快回家收拾行李,第二天中午就赶到南田医院。
“有同父母讲吗?”记者问她。
“没有,当时真的不敢讲,怕他们担心。到一线工作一段时间之后,我才告诉我爸爸。”
先斩后奏,就是怕父母担心。杨爸爸自从知道唯一的宝贝女儿奋战在一线,前几个晚上彻夜难眠。大半夜给女儿发微信,唠唠叨叨、反反复复提醒她多种注意安全的事项和细节,成了他排解忧虑的唯一方式。
3月2日,因为海南医院设立了感染病房,杨彤欣从南田医院被抽调回来,继续在一线作战。
同事帮杨彤欣在防护服上写名字。 被访者提供
从一线到一线,虽然回到了自己熟悉的环境,却全然没有熟悉的味道。别说离医院几公里的家回不去,就连楼上楼下的科室、朝夕相处的同事,都似乎进入平行世界,没有相遇的可能。
随着最后一名病人出院,正当所有人都认为海南的抗疫工作已经结束时,三亚市传来两名新增患者的信息,南田医院旋即再度开启。
这一次她本可以不用去的,却又一次主动请缨。她笑得有些腼腆:“第一次,我们一共去了4名医生,这一次只需要2名。除了一位呼吸科的医生,剩下3个人里去一位就可以了。”她顿了顿,依旧用充满率真的语调说:“3个人里,除了我都成了家,家里有孩子肯定特别想念爸爸。我是单身,我去合适。”
一个月之内,海南医院三赴一线的医护工作者中,只有她一位女医生。平日里脱下白大褂的她,娇小清秀如邻家女孩。第一次经历大疫的洗礼,会让很多亲朋好友担心她的身体和精神吃不消。
“又没告诉家里人?”记者问她。“爸爸知道的,他是真的担心,但不会阻止我。从我当上医生的那一刻,他就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传染性极高的病毒疫情,对任何一个人,尤其是身处最前线的医护工作者,都是一次精神与肉体的双重洗礼和考验。
“说实话,紧张是有的。但当我坐在开往前线的车上,周身涌动着一种强烈的使命感和责任感,感觉自己能够做一件让自己无比骄傲的事。”
一天工作下来,杨彤欣摘下口罩满是“压痕” 被访者提供
“脱下防护服的那一瞬间,感觉自己又活过来了,就是全世界都是我的那种感觉”
奔赴抗疫前线,杨彤欣平生第一次穿上了防护服,这一穿就是小两个月。
去医院报到的第一天,负责感染防控的护士长为每一位医护工作者培训穿脱防护服、隔离衣。
杨彤欣回忆,那场面极为严肃,就像考试一样,一个一个过流程。无论穿还是脱,一个不小心,就有可能酿成集体感染的大祸,容不得半点马虎。
穿防护服是什么感觉,杨彤欣终于体会到了。
那种24小时裹在里面透不了气又毫无办法的感觉;那种鼻子被压出压疮,生疼还触不到的感觉;那种说话必须提高八度,直喊到喉咙干哑却无法喝水的感觉;那种面部长时间挤在面罩里而肿胀成面团的感觉;那种只要精神情绪上有一点波动,就会呼吸困难喘不上气的感觉;那种经常因大脑缺氧,几近晕倒的感觉……
杨彤欣说:是一种一生都难忘的感觉。
2月末3月初的三亚,气温已经很高,穿着防护服的医护人员,几乎每动一步,汗水就哗哗地往下淌。一天下来,防护服里的衣服如同淋了一场又一场的大雨。
每天,防护服的重量加上全身汗水的重量,对于一线的医护人员来说,真的是在“负重前行”。
“说实话,刚穿防护服的那几天,那种难受真的是无法用言语形容的,如果不能拥有良好心态,很容易抑郁的。”
杨彤欣回忆,刚开始工作的几天,她和几位年轻的大夫因为没有经验,不知道戴防护镜是要喷防雾喷雾,结果动一动镜面就全是雾气,几个年轻人不得不相互搀扶着走出病房。
全身闷热、呼吸不畅,眼睛又被雾气缭绕,走出病房的她感觉堕入了云彩,若非被身边同事搀扶了一把,她整个人就要摔下去了……
“慢慢有了经验,多多少少算是适应了这身‘沉重负担’。但这也让我意外感受到另一种前所未有的幸福时刻,那就是每次脱下防护服的那一瞬间,感觉自己瞬间活过来了,就是全世界都是我的那种感觉。”
杨彤欣指导患者填写住院期间每天健康情况表 被访者提供
“此时,我最大的心愿就是祈盼他早日康复,祈盼所有病人都能被我们欢欢喜喜送上回家的车。”
患者最为集中的那些时日,南田医院的医护人员忙得不可开交,杨彤欣每天采集所有疑似患者的咽拭子,检测呈阴性或阳性,来确定患者是否被感染。
这份危险的工作,也让她和患者(包括疑似)有了更多的接触和交流。
“我能深刻地感受到他们的恐惧。即便是疑似病例,他们内心的恐惧与忐忑,就像等待的是一份生死判决书。很多疑似患者在等待咽拭子和肛拭子结果的那几天,精神都在崩溃边缘,都需要我们不断地做心理疏导。”
一天,她看见一位来自东北的大婶哭得跟泪人似的,便上前安慰。老人哽咽着反复念 叨:想孙子呀,想回家呀,早知道就不出来玩了……
“他们所承受的心理压力真的是健康人难以想象的,但他们宁愿自己一个人默默哭泣、默默忍受,也竭尽全力配合医院的安排,绝不给别人带去危害。”
杨彤欣是肿瘤科的大夫,平日里接触的也大都是挣扎在生死线上的病人。但这一次的感受完全不同。
躺在医院里无论是确诊病人还是等待结果的疑似患者,都必须接受与亲人隔绝的现实,能够带给他们安慰的,就是身边这些医生护士。
所以,每次拿到测试的结果呈阴性,杨彤欣都会感到莫名的兴奋,会第一时间跑去通知测试人:“你没事了,你可以出院了。”
送他们出院,是充满仪式感的。不是摆拍出来的仪式,是由心而发的简朴而隆重的仪式。
所有医护人员众星捧月般把他们送上回家的车。被送的人笑着流泪,送别的人也笑着流泪……
杨彤欣说:每到那一刻,她都深深地感受着生命的可贵。
被感染者的确是不幸的。每次送别健康人离开医院,楼上的病房里,都沉默得有些瘆人。
杨彤欣说,他们需要身体上治疗,也需要心理上的治疗,更需要温暖的陪伴。
她的病人里,最小的9岁,是一个小男孩。
因为爸爸妈妈不在身边,只有奶奶陪着他,小朋友时常独自缩在角落里抹眼泪。杨彤欣时常利用空隙时间跑过去哄他,鼓励他。
小朋友说他好害怕好害怕,杨彤欣就摸摸他的头,帮他擦眼泪,告诉他,这里他最小,所有的大哥哥大姐姐都把他当成宝贝,都爱着他。终于,小男孩不再缩角落里,也有了笑脸。
他们是病人,他们也是很可爱很可敬的人。杨彤欣说,她忘不了一位确诊的叔叔,因为彼此加了微信,她看到他在朋友圈里写了这样一段话:希望一切不好的事情都给我,让我一个人来承受,只要家里人都平平安安。
“我完全能感受到他心灵的忧伤。他是一位病人,同时也是一位孝顺的儿子、忠实的老公、伟大的父亲,此时的我最大的心愿就是祈盼他早日康复,祈盼所有病人都能被我们欢欢喜喜送上回家的车。”
杨彤欣(左)与同事通过观看X光片了解患者病情 被访者提供
“我不是军人,但我是部队医院的一份子,就要以军人的方式要求自己”
再过几天,杨彤欣就将离开一线医院,真正结束这段特殊的,永生难忘的时光。
“人们都称你们为‘最美逆行者’,你此刻的感受是什么?”记者问她。
杨彤欣沉默片刻,一字一句地回答:“我感觉,我-长-大-了。”
“如果还有第4次上前线的任务,你还会主动请缨吗?”
“会。”她回答得很干脆。
在一线工作期间,最热闹的“场所”,就是她的微信。爸爸妈妈、表哥姐表弟妹、远亲近邻,甚至住在不同城市,平日很少见面的七大姑八大姨,都排着队给她发微信。有叮嘱的、有夸赞的、有问候的、有要给她接风的、有要请她吃饭的……
空闲的时间,她会挨个微信读一遍,笑到流泪。然后,像所有的女孩子一样,在朋友圈里晒照片、聊段子、发可爱的卡通表情。
一旦穿上了那身防护服,她立时就变了,变成了一名永不言累永不言败的战士,一位扛起病人无限希望与梦想的医生。
“我不是军人,但我是军队医院的一份子,就必须以军人的方式要求自己。”这掷地有声的话语,出自一位女孩子的口中,格外令人动容。
“回家后最想做什么?”记者问。
“特别馋火锅、串串、烧烤,还有我爸包的饺子。”瞬间,都市女孩儿的夸张表情浮现在她的脸上,眼睛笑成了弯月。
“还有,”她静默片刻,说出了发自内心的最真挚的话语:“我希望疫情早点结束,希望患者早日康复,希望大家都能平安健康、越来越好。”
3月24日,海南省宣布因新冠肺炎住院的病例全部出院,实现“清零”。治愈数字的背后,是如杨彤欣一样的一个个医务工作者的付出与奉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