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土豆是我们家的救命菜,每年三五月份青黄不接的时候,老人称苦春头子,我们一家六口的肚腹便指望着地里的土豆快快长大。
母亲经常领我去地里摸土豆,摸摸看土豆大小,能吃不能吃?每次牵着母亲的衣襟蹒跚在土豆地里,母亲都连连叮嘱我要在垄沟里面走,小心小心再小心,千万别踩到垄台上的土豆秧。抠到小个儿土豆,母亲的脸上挂满惋惜无奈的表情;抠到大个儿土豆,母亲的脸上便露出喜悦满足的样子,就像土豆是她生下来的孩子似的。此时的母亲如获至宝般开心,我的心里也暖洋洋的。
在苦难的日子,我“结识”了土豆秧上结的果子——土豆铃。每次去地里抠土豆,我都偷偷摘几个土豆铃揣在兜里,拿回家背着母亲偷吃。有一次被母亲发现了,她告诉我土豆铃不能吃,现在吃是有毒的,要等打过了霜才能吃,我便唬弄母亲说我拿土豆铃当小皮球玩。土豆铃的毒始终没把我毒倒,我倒是把土豆铃吃得一个也不剩。
大哥去乡里中学读初中,家里买不起自行车,他就徒步上学。乡里中学距离我们家一个来回要二三十里路,大哥背着母亲连夜缝制的大书包,天不亮就往学校赶。那时候乡下学校条件差,没有食堂,学生都是自带粮饷。家庭富裕的孩子饭盒里带些油饼馒头啥的;而大哥饭盒里带的除了大碴子,就咸菜条和土豆。最好的是小米干饭鸡蛋酱,这几乎是一年到头绝无仅有那么一两次罢了。因为怕同学们笑话太寒酸,大哥就一个人躲在犄角旮旯偷偷吃。母亲叮嘱大哥:儿子,人活一张脸,树活一张皮。穷要穷得有志气,人穷志不能短,贫者不吃嗟来之食。我们在学校不跟人家比吃,也不跟人家比穿,更不跟人家比有钱;我们要跟人家比学习成绩,好好学习天天努力才会有出息。一年到头,母亲都是早上天不亮目送大哥走出家门,晚上透过夕阳余晖把大哥迎接回家。大哥放学没回来,母亲就等在门口眺望,大哥不回来就不揭开锅吃饭。
家里的土豆从地里起回来,一部分做栽子,一部分做冬菜,剩下来的拿到生产队去换粉条子。一百多斤的土豆只能换十来斤的粉条子。我们家抠的土豆早,每年能换粉条子的土豆实在不多,赶上荒年,土豆栽子都剩不下,就只有赊借富裕人家土豆做栽子。所以,小时候对于吃顿炖粉条子有时候都是奢望。
大哥上大学的那一年,公社为照顾我们家,让父亲替二姥爷去兰溪放羊。放羊比在生产队挣公分收入多,并且放羊每月工资是现钱,这样供大哥上大学的费用就有着落了。父亲离开家的时候,母亲把烀好的土豆用纸包裹放进父亲的背包里,含泪嘱咐父亲路上吃。那一年,大哥考上了大学,三哥考上了省重点高中,为给哥哥们凑学费,我们家从地里起的土豆都卖了。
如今我们都已经长大成人了,各自建立了自己的家庭,四兄弟天南海北各居一方,回想父母生前为我们操劳的光景,每年从地里起土豆往地窖下储藏土豆的场景,心中如打碎五味瓶,热泪从苦涩的回忆中涌来,如江南雨簌簌落下。
孩子在肯德基津津有味地蘸番茄酱吃着薯条。土豆香甜的味道在空气中弥漫,沁人心脾,随着呼吸在我生命中深深地回味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