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夕请战的黄文军大夫离开了，他曾说自己如此平凡

　　中青报·中青网见习记者 张艺

　　黄文军医生的妻子没有等到接他回家的那一天。

　　因感染新冠肺炎，2月23日19时30分，黄文军在工作了19年的湖北省孝感市中心医院去世，年仅42岁。

　　黄文军的妻子胡小平说，黄文军在1月27日开始表现出发病症状，居家隔离两天，第三天病得不行了才紧急送院。多年亲密的同事，孝感市中心医院呼吸内科3病区主任谢志斌回忆，1月29日，黄文军被送到病房时还在说，“没有事。”

　　1月30日凌晨两点，黄文军被转运至ICU，他握着谢志斌的手，费力地说着“谢谢你”。2月3日，病情危重，医生准备插管抢救时，黄文军写下“不插管，我还好”，他知道插管过程中，大量病毒产生的气溶胶有可能造成更多人的感染。

　　“早点接我回家”，这是插管前，黄文军对妻子说的最后一句话。这期间，医生为了保护胡小平，没让她再去探望。“我特别难受，我答应接他回家，但这个承诺都没有做到。”

　　在此之前，黄文军一直奔波在抗疫一线。妻子说，他是呼吸科的专家，接触了很多病人，住院前仍去孝感市下属的云梦县和安陆县会诊。谢志斌感慨，“他救下那么多人，却救不了自己。”

　　　　他是除夕请战的医生

　　1月24日，除夕上午，孝感发现首个病例并发布封城通告。当天傍晚，黄文军就主动请缨，他发送了一条短信给科室主任，“苟利国家生死以，岂因祸福避趋之，我申请去隔离病房，共赴国难”。

　　科室主任回复：“早安排了，等着”。

　　2001年，黄文军从武汉大学医学院临床医学系毕业后，就在孝感市中心医院呼吸内科工作至今。2006年12月被聘为主治医师，2012年聘为副主任医师。

　　在患者眼里，他医术精湛，对疑问总是耐心解答，一点都没有架子，“小来不给患者开贵药”。一位患者的儿子彭晓辉直言，“黄医师是孝感中心医院呼吸科最优秀的医师”，困扰彭父二十年的哮喘病一直都是黄文军医治，“确确实实是一个非常好的医生”。

　　医院官网上有一首藏头诗，这是2017年患者写给黄文军的：黄经传继五千年，文武中西合璧金，军队强攻关键点，好多患者赞冰心。

　　到一线去，是黄文军愿意且有能力担起的重任，而彼时正是疫情最为艰难的时候。

　　从武汉到孝感，高铁车程仅半小时。武汉封城前，从武汉返乡的人群里，回孝感人数最多。二月初开始，孝感的新冠肺炎确诊病例一度超过黄冈，成为全国范围内仅次于武汉的第二大疫情高发区。

　　作为孝感市唯一一家综合三甲医院，孝感市中心医院于1月24日向社会发出求助，希望获得防护服、手术衣、隔离衣、护目镜、N95口罩、医用外科口罩等急缺的防护物资。

　　消化内科副主任医师黄晓宇在隔离病房工作记录里写道，医务科通知我们收治核酸双阴的病毒肺病人的第一天，我所在的病区当时还只是一个普通病房，并不具备传染病人收治条件。而即便面对“双阴”情况也需要标准的三级防护，“没有防护用品！没关系，我们自己准备雨衣，文件袋，都来改造！” 当晚一下子就来了17个病人，后来万幸医院配备了防护用品。日常工作里，“一天一件衣服，一个口罩，还算是富余的”。

　　　　有人称他是“孝感钟南山”

　　孝感当地媒体公号发布黄文军去世消息的15个小时内，后台收到了1801条网友留言追记与黄文军的故事。把同事、患者、家人、包括小区保安的记忆片段拼凑起来，黄文军的模样也逐渐清晰。

　　他总是憨憨笑着，有一副好脾气。刚来医院报到时，黄文军还是个意气风发的模样，成了呼吸科专家后，依然每天全院跑着会诊，语速快，不善修边幅。他曾去过孝感市大悟县河口镇顺山村当驻村医生，有乡亲未见过他的面，仍然记得他的名字。

　　他治好了许多人的顽疾，有人把他称作自己心目中的“孝感钟南山”。有孕妇得了急性支气管炎住院，不敢吃药不敢打针，黄文军耐心地向她解释、安慰她、给她配药。有患者在诊室咳嗽直接吐痰，他没有任何嫌弃和不满。带教学生知道，他是个认真敬业的好老师。

　　妻子最熟悉他“两点一线”的生活，不是在家里睡觉，就是去医院上班，60%的时间都是在医院度过的。他会利用休息时间，给其他老人看病。他们还有一个正在上小学六年级的儿子。乾坤广场小区的保安也记得他，“当保安的五年期间，他一家人对我们都很好。”

　　他见惯了生死离别，依然热爱生活。在他的朋友圈里，夜深饿了，也会吃上一盘饺子。他会借口喝咖啡，去店里撸几只治愈系的小猫。在一个灿烂的冬日偶尔感到落寞，“暖阳，黄叶，落寂人，相看两不厌”。

　　黄文军觉得自己是个平凡的人。他喜欢阳光灿烂的好天气，他的内心细腻，会用感官捕捉生活的痕迹。

　　　　14年前的日记记录了一名年轻人医生的热爱

　　医院官网至今还留着黄文军写的一篇医生日记，1300多字记录了2006年夏天，那个呼吸内科里一名普通医生的一天，真实、鲜活。

　　“2006年8月23日，晴热。 今天的天气好极，阳光灿烂的。从家里出来，就像裹进了一股接一股的热浪里，人在里头奋力地游动着，就象一条离水的鱼，身上的汗不知从哪个角落里冒了出来，流成了线。街上人来人往，神情中也少了几分从容，多了几分匆匆。广播里头又在说稻飞虱成灾的消息，前天开始就陆续有几个因为打农药而中毒的患者来院治疗，看来，今天注定就不会是平凡的一天。”

　　日记里的那一天，从7点多就开始忙碌，整理病人的化验单，检查管床病人的生命体征，核实头天检查、治疗的落实情况，将病人情况再过目一遍。查房的时候，科里的老病号范老爹爹，亲切地和他找招呼。一边安慰住院的老人家，一边赶紧开医嘱，心里想的是，怎么让护士少跑一趟，怎么让患者赶紧用上药。同时，脑子还高速运转，要和范老爹爹的儿子谈一谈，家里要有人陪护，不然发生痰堵，那可是一口气的功夫就可以要命的。

　　这位年轻大夫在日记里安慰自己，“忙总是相似的，不忙是偶尔的”。

　　他十分热心肠，来了一位气胸患者，值班医生打电话问他能不能来帮忙。“没问题，放下饭碗我就飞奔而至。这是一个青年学生，打篮球后突发胸痛，呼吸困难来院，立即给予胸腔闭式引流，持续负压吸引，患者症状完全缓解，看来，还是来得值呀！”

　　他对科室里两位常常加班的医生深藏敬意。“对她们来说，加班是家常便饭，哪天按时回家，家里的人都要大吃一惊。在第二天有胸腔镜或晚上有睡眠监测的日子里，她们半夜还要到科室来消毒镜子、调试设备，第二天还得照常上班，都是人到中年的人了，上有老，下有小，可是她们从来没有抱怨过。”

　　这天的日记，他在结尾写道，“这就是三内科平凡的一天，这就是平凡的我一天的生活，没有多少诗情花意，没有多少豪言壮语，只有平淡，只有付出，就象花开，正于日出。”

　　黄文军，再也看不到日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