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藏日喀则市定日县扎西宗乡托桑林村。新华社记者 孙非 摄
在游客和登山客眼里,世界最高峰珠穆朗玛峰是极限,是远方。而对于生长于她脚下的人们来说,珠峰是他们每日的生活,也是一场永远的乡愁。
归家
33岁的索朗在过年前4天回到了他出生的地方——西藏日喀则市定日县扎西宗乡托桑林村。
扎西宗乡是距离珠峰最近的行政乡,平均海拔约4300米。从托桑林村出发,开车40分钟即可到达珠峰游客大本营。这个季节,营地已无迹可寻。旺季供游客住宿的临时帐篷早已撤走,只有三两游客不时顶着高原冬季的狂风匆匆拍照后,便登车离去。
然而,扎西宗乡的30个行政村却迎来了一年中最热闹的时刻。这里在传统上属于“后藏”地区,每年藏历十二月一日要庆祝后藏新年。今年,后藏年恰与农历春节同日。岁末至,游子归。
游子越走越远,折射乡村之变。索朗的父辈中很多人都没念过书,而现在,人口不到8000人的扎西宗乡大中小学生就有1700多人。索朗17岁离开家,选择了一条属于山脚下年轻人的特殊道路。他成了一名登山向导,供职于西藏登山协会,每年都会回到珠峰工作。他家九个兄弟姐妹中,如今只有老三还留在村里。
求学、远行、成家立业,越来越多珠峰的孩子在外面的世界落了脚。但索朗发现,忙碌并不只是在外打拼的人的专利。
守土
珠峰脚下的耕种季很短,四月末播种,九月收割。但农人的冬季依旧忙碌。索朗家51岁的邻居格桑,好不容易才腾出一天时间来索朗家参加年前的聚会。
不下地的时候,格桑都在家里的织机前。靠着编织和售卖一种藏族传统女式围裙“邦典”,曾是贫困户的她终于在田地之外有了新的收入。节庆时购买新衣的人很多,格桑过年时更忙了。
“当贫困户挺不好意思的。”爱笑的格桑捂住了脸。虽然扎西宗乡所有贫困户都享受着至少一项政策补贴,但格桑还是觉得,“要自己想办法挣钱”。
能想的办法有限。乡里地处珠峰国家级自然保护区内,大量核心区土地不能用于建设,生态保护和脱贫增收之间的平衡,考验着守在这方土地上的人们。
珠峰旅游是一条路。紧邻公路、村中又能远眺珠峰的巴松村就发展成了民宿明星村。而巴松村向前30多公里的游客大本营,旺季时也都由扎西宗乡的村民经营住宿帐篷。58顶帐篷的经营权按比例分到20个村中,去年总收入超1100万元。
直接参与旅游经营的仍是少数,村民们还想要共同富裕。于是乡里规定:每顶帐篷要向各村上交6万元的租金。巴松村把这些钱的百分之八十都分给了村民。
但在远离旅游路线的村子,这些租金远不能解渴。每个村在2019年都成立了合作社。而全乡唯一一个牧业村藏普村则要求畜牧大户必须帮助少畜户,保证每个少畜户可多分得两头母牛用来繁育。
36岁的贫困户扎西分到了牛,可他仍闲不住,离开村子跑起了运输,除夕也依旧在路上。他10岁的大儿子阿旺次仁已经懂得心疼父亲,被问起想不想让爸爸留在村里,小家伙腼腆地点了点头,却也说爸爸告诉过自己,离开是为了给家人更好的生活。
扎西的选择在多数人靠牛羊就能衣食无忧的藏普村并不多见,但在扎西宗乡却越来越普遍。乡里去年搞了烹饪、驾驶等多次培训。产业不能触碰生态红线的情况下,外出务工成为时尚。守土,意味着人在世代居住的土地上生生不息,也意味着掌握平衡的艺术,守护一方水土永续的生机。
恋山
虽被称作“珠峰脚下的村庄”,但在扎西宗乡的大部分村里,珠峰并非抬眼可见。然而,每一个珠峰的孩子,都已把这座高耸于家乡南方的雪峰放在了心里。
“感谢珠峰,为我们带来了生计。”这是登山向导索朗的心声,也是每一个牦牛工的心声。每逢登山季,乡里23个村的村民便有机会赶着牦牛为登山队运送物资,并在山上捡垃圾获得收入。卡龙村的南木加去年挣了一万多元,牦牛成了家里的宝贝,从不下田耕种。一次在山上遭遇风雪,南木加一点不担心自己的安危,只是暗暗向珠峰祈祷:“可千万不要把我的牛收了去啊!”
珠峰鼓了个人腰包,一些村子也把部分帐篷租金和牦牛的收入留作村集体经费,推进公共事业发展。去年,巴松村翻修了水渠和泄洪设施;托桑林村则扩建了村集体活动室,村主任伦珠说,珠峰经济是村集体经费的最主要来源。
今年是扎西宗乡2018年脱贫后过的第二个新年,许多传统仪式将要举行,但人们却并不会特别祭拜珠峰。对于扎西宗人来说,这座世人仰慕的高峰,只是存在于穿乡而过的杂嘎河里、山谷回荡的牦牛铃声中、村落建设的一砖一瓦间,和人们的血脉里。
84岁的老人次旺仍然记得自己第一次见到珠峰时的情景。她说自己小时候在托桑林村当佣人,后来,乡里的路通到了珠峰大本营,她在儿女的陪伴下乘车来到了珠峰脚下。当三角形的山体豁然出现在眼前,次旺的心里只有一个声音:
“她是多么漂亮啊,多么漂亮啊……”(记者 王沁鸥 侯捷 孙非)